【394】
宁玉泪流满面，在泪眼朦胧中，他见到他的太太——如盛老汉坐在神龛里，一脸的忧愤，眼睛细眯着，嘴角翘得天高，看也不看跪在地上不停地打卦陈告的父亲一眼。
全家人都没看到神龛里坐着如盛老汉，只有宁玉看到了，很奇怪，他从来没有看到如盛老汉这副丑陋难看的模样。
一家人都虔诚地跪着，父亲还在喃喃陈诉着，隔一会就磕几个头，然后把牛角卦高高的抛起，可如盛老汉根本就不理睬他，偏不给他想要的卦，父亲要圣卦，他就给阴卦，父亲要阴卦，他就给阳卦……
宁玉觉得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一点趣味也没有，要是他，才不会玩这种游戏呢。
【395】
卦打不灵打不圆，父亲叫全家人都来，跟着他向祖宗和神灵磕头请罪。
父亲的脸被痛苦、内疚和羞愧扭曲着，他害怕列祖列宗悲伤，害怕他们对自己失望，害怕他们愤怒……
他安慰自己，列祖列宗会理解自己的，纵有过错，也是时代的过错，他是迫不得已的，会宽恕他的……
他们生前都那么的宽厚仁慈，痛爱自己的子孙，一心盼望自己的子孙平安顺利兴旺发达……
他恨自己软弱无能，连自己祖宗菩萨的牌位都保护不了，使他们回到家里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奶奶也来跪别祖宗牌位，她跪在最前面，第二排是父亲和母亲，后面跟着玉容、宁银、宁金、宁玉。
列祖列宗仿佛一直在没有死，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家庭里，现在，他们真正要离开了，到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是他们愿意离开，是被人赶走的，赶走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子孙后代！
那些鬼魂，该有多么的恋恋不舍！该有多么悲哀和痛苦呀！
在阴间，他们念念不忘自己的子孙，祝福自己的子孙，时刻保佑着子孙们免遭其它游神恶鬼的欺凌，因为子孙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他们的血，身上担负着的，是他们的希望，而此刻，竟然是自己的子孙要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396】
一磕头。二磕头。三磕头。
额头撞击着地面，仿佛连木屋的地基都震动了，发出来的响声，是阴沉的天空中下不来雨的闷雷。
磕完了头，一家人个个都如呆子似的站起来。
父亲蹒跚着走到神龛前，小心的轻轻的把牌位一块一块取下来，那些坚硬黑色檀木的红字的牌位，仿佛是一块块刚刚出笼的新鲜水豆腐，拿重了就会碎，拿轻了就会掉进灰里。
母亲在桌子边收拾祭品，回下锅，再给一家人来吃。
那些祭过列祖列宗和各路神灵的祭品，如果不回锅就直接食用，吃了的人就会不长记心，慢慢的变成傻瓜白痴。
奶奶看着父亲用颤抖的手，把神龛里的牌位一块块的收起来，瘪着无牙的嘴，无声地哭泣，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沾满了泪水。
宁玉此刻再也抑制不住这个忍了许久的呵欠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嗓门，“啊——窍！”如山崩海啸，那种磅礴宏大的气势，推枯拉朽，席卷一切，声音慢慢变弱，最后，又猛然拉高增强，达到最高峰后，嘎然而止。
全家人听到这声雷霆样的喷嚏，都惊慌地转过头来看。
宁玉泪流满面，五官好象被炸药炸飞了，那样子，又恐怖又好笑。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奶奶就“啊”的一声大哭起来，“造孽啊！……祖宗啊！……连安放祖宗菩萨的地方都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