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全场的人都屏息呼吸，炉爷和王部长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炉爷仿佛走了几百年。
平昔，炉爷白天是从不出来走动的，只在黄昏、夜晚及天明时候，才会在村里村外的到处巡游玩乐的。
村民们都知道，鬼魂是怕见日光的，日光照到鬼魂，如雪片遇到夏天炽热的太阳，似泥菩萨投入滚滚的洪流之中，倾刻就瘫烂成一滩水，转眼间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今日，炉爷怕是在阴间呆不宁静，他老人家可能是憋不住，如他当年躲在水坝下，鲜血瘀积到了他的嗓子眼上了，他老人家艰于呼吸，一定要走出来了……
倏忽，从西边飘来大片大片的厚重的乌云，端端地罩在头顶上，霎时就天昏地暗了。
河边古柏树上的一群乌鸦，一下齐飞了过来，低低的在阴沉沉的天空上徘徊，几乎擦到了小学校的房顶，那“哇！哇！哇！”凄惨的叫声，叫得人胆怯胆寒。
村民自古就迷信地认为，乌鸦单叫声为祸，，双叫声为福，这是打老祖宗传下来的，今日，这么一大群的乌鸦，绕着大家的头顶，单声的惨叫，正不知会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呢。
此时，炉爷在批斗台子上，正一步一瘸的，往王部长他们一伙走去。
一阵冷凛的秋风吹来，似乎冷到了人的骨髓里了，这如地狱里的阴风，扬起学校院落内的纸片，白白的，如雪花似的漫天飞舞，又似埋人上坟山时撒的纸钱。
四周墙壁上的花花绿绿的标语，被风吹得噼噼啪啪的怪响，吓得胡癞痢和四眼狗都躲到持枪的王部长的身后庇护。
“真的有鬼魂了？！青天白日的，这枫树坪真的见鬼了？”王部长心里想着，握枪的手颤抖着，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275】
“你听着，你这鬼魂！现在是新社会了，你再上前，我就开枪了！”
王部长大喊着，听起来很威严，实际上是怯懦得很，他把手枪握得紧紧的，如同溺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炉爷的脸，忽然间变成巽血样的鲜红，呼啦一下，又成了锅底样的乌黑，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瞬间又变得石灰样的惨白，两只细眯眼睛，突然瞪得牛眼珠子似的，闪闪的，发出阴森森的荧光来……
村子里的人匀，从来没见过鬼魂爷爷这般恐怖的模样，个个惊恐万状。
炉爷一瘸一瘸地走向王部长，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漫长而沉重，都是那样的悲怆而雄壮，似乎是从远古蛮荒的岁月，一直不停的走到现在，从传说的血洗湖南，尸骸成山血流成河的故事里走出来，炉爷的每一步，都踩在村民的心尖尖上，每一步，都踩死了人们的呼吸，每一步，都踩停了人们的心跳……
“叱。叱。叱。”炉爷的料草鞋踩在木板上，不紧不慢，柔和如一首无词的歌。
这首歌优丽动人，这首歌悲怆而雄健。
这首歌，不知唱了多少年，不知唱了多少代。
这首歌曲，已经唱得不能再陈旧和破烂的了。
这就是那首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那首歌，就是那首时常回荡在山谷与田野间的无词的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