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节快到了,我犹豫着过年回不回家,没想到,腊月二十五的时候,卫民哥来厂里找我,让我到医院里去。关大娘脑子里好像长了个什么瘤,在省立医院住着,等着手术。我知道事情重大,跟班上请假的时候干脆和春节的假连了起来。我赶到医院看到关大娘,去年春节还好好的她,如今却已面容塌陷,瘦走了样子,眼睛也看不见了。卫民哥说要回家拿点东西,让我在医院里陪着,嘱咐了我几句就走了
关大娘的手术安排在腊月二十七,关大娘不好意思,跟我说过年这么忙,还得麻烦我,耽误我上班:“明天卫民回来,你就回去上班吧,都靠在这里干啥?都这么忙。”
我安慰她说厂里没活干,早放假了。听我这么说,关大娘放心了:“哦。”
关大娘一直在发烧,退不下来,四五个冰袋来回从护士站的冰箱里倒着给她换,嘴唇也干,我坐在她边上,每隔一会儿就用棉签沾湿了给她擦。关大娘一阵一阵的昏睡,醒的时候,就和我说上几句:“有对象了?”
“嗯,有了。”
关大娘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你过好了,我们这些老的就放心了。”
“回家看你妈了?”
“。。。。。。。”
“回去看看她。她是个好人。”
“。。。。。。。”
“还生你妈的气?”
“小南。”
“嗯?”
“你知道卫民回家干啥去了?”
“不知道。”
“我让他回去给我拿老衣服去了。”
“。。。。。。,大娘,你这是干啥?这么大的医院,啥病治不好?”
“唉,人哪,早早晚晚的,都得过这一关,没啥,万一从手术台上下不来了,总不能光着走吧,对吧?”
“小南啊。”
“哎。”
“回去看看你妈,啊。”
“哎。”
“有个事,大娘一直想和你说说,大娘开不了口啊,现在再不说,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您说,我听着。”
“你还记着俺和你妈干代销点吧?”
“记着。”
“人家别的店都把多出来的钱和粮票落下,俺那里,你妈认真,都交上,人都说交上的都被老罗弄到自个家里去了,后来,俺和你妈商量好,俺那里也不交了,悄没声攒起来,等来了好领导再交上,俺俩就分开管,你妈管粮票,我管钱,一共交到我手里是一百八十四块钱,我拿着。”
说多了,关大娘又睡了,我等着她,睡醒了,她问我说到哪了?我给她提一提,她继续说。
“老罗判了,新领导来的时候,你妈找我去公社交,俺家里四口人,卫民卫兵俩小子,不够吃,我一点一点的都添了家里吃了。没的交,当时觉着拿都拿了没逮着,你再往回交交出事来。”
“她说她是党员,出了这种事,她得负责任,她说攒够了钱,俺俩一起去交。”
“那个时候,家家也就刚刚够吃,哪有钱攒?硬挤。”
“我不同意交,怕交出事来。”
“她一个人攒,攒够了,粮票又作废了,你妈这才交了三百元的党费。”
“不是你妈对不住你,是大娘对不住你啊!好好的上学多好。”
关大娘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但是,医生把她的颅腔打开以后,发现已经长满了瘤体,手术没法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等。
我和卫民卫兵在医院里陪着关大娘。除夕夜里,外面鞭炮齐鸣,声音透过病房的窗户传了进来,关大娘清楚地说了一句:“又是一年。”从那之后,一直到初三离世,没再说过什么话。按风俗,故去的人要在家里停三天,卫民卫兵找了车,送关大娘回家。我直接去了银行,把我存折里攒的八百块钱都取了出来,坐车回家。
整整一年没回来,我发现家里变化挺大,原先基本上废弃的后院,平整出一块菜地,虽然还没种什么菜,但垄沟弄得整整齐齐的,旁边靠着屋墙用砖头搭了个鸡窝,几只鸡白天撒在院子里,咕咕咕的叫着溜达。屋里面比原先干净整齐了,还添了个崭新的收录两用机,摆在外屋的吃饭桌子上。我把钱拿出来给她,她不要,让我收起来,原来许多年以前写出去的上访信有了回音,像我妈这样的情况还有好几个,都统一落实了政策,够年龄的退休,按干部待遇,不够年龄的,安排合适的工作。我妈年龄够线,就办了退休手续。
“足够花了。”
我妈还从衣橱里拿出给我买的过年衣服,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一条米黄色的长裤:“别光穿得那么素,穿点鲜亮的,打扮打扮。”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从我妈嘴里说出的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我觉得她变了,怎么说呢?变老了,慢了,慈祥了。
夜晚,我和我妈在灯下给关大娘叠葬礼上用的金元宝,我妈买了好多金银纸。
“你关大娘穷了一辈子,到那边,不能再在钱上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