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亿眯眼睛,向前走两步,年轻的女孩儿们重归于平静,并不复杂的嫉妒、对未来的迷惘化整为零,她们整理头发,拉平裙摆的褶皱,笑得像朵永不凋谢的塑料花。
直美不笑,她收拢顺滑的黑发,自背后看,像一条冗长的黑河。
“噗通——”多利亚回来了,她蹦跳着推开大门,脚尖轻盈点地,每向前走一步都像在滑动妙曼的舞步,灿烂的金发闪烁鎏金。
动与静,黑与金,古董花瓶与田园牧歌。
这两种女性,沈亿都没见过,他周围的人情绪波动都不大,一举一动不过是合乎礼仪的假笑,缺少鲜艳的活力。
其他女孩儿散开,直美要慢一步,他趁机走近问:“脖子上的条码刺青是什么意思?”说着还拉开领子。
直美眼神变了,她看沈亿的眼神很复杂,黑色的墨水像一座深潭。
她问:“你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几岁?”
“我不太清楚。”没新意的搪塞,他为了增加说服力道,“我小时候出过车祸,很多都不记得了。”
“那你真是个幸运的人。”直美说。
“后来我做了记者,为了调查一些事情进来。”
“我收回前言,你是个蠢货。”她又说。
“那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它们是什么意思。”她冷淡地错开沈亿,“你没有资格知道。”
敌意。
晚间工作比沈亿想象得更轻松,妈妈生了一副辨人的火眼金睛,门神似的伫在门口,将徘徊不去的玩家全拦在一重门外,只放少量巡警与西装革履的人士进门。
“它们有出入证,”妈妈说,“罗伯特先生是旅馆的高层。”
妓院更像是一座高级会所,只招待在黑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的工作是驱散徘徊不断的野狗,玩家对被视为禁地的场所好奇异常,总想闯入其中,他抓住几名试图强行突破的人,在妈妈的示意下打断人的腿脚,丢在门外。
期间隔壁酒馆的迪姆来了一趟,带来新的情报。他的酒馆是街上唯一的供酒处,从便宜啤酒到尖货都能寻到,酒过三巡后大脑被酒精侵蚀,迷糊间会说更多话。
“昨晚死了十四个。”
“十二个山民,还有两个在街上溜达时死的。”
他想到了当铺男的提示,夜里有吃人的野兽。
“我不关注。”
“欺负直美的渣滓也死了。”
“……”
他张开单手,掌心里攥着平头子弹,是小口径子弹,杀伤力表现在空腔效应上,它会在身体内翻滚,产生气室,破坏人体组织。
“我捡到了三颗。”他展示了一番黄铜弹,又收回口袋,“他杀了三个人。”
迪姆走得很快,他有酒馆生意要照料,妈妈则与沈亿站在一重大门外,很难说她没有考量新人的打算,妈妈的两只眼睛,一只分给外人,另一只则分给沈亿,好在后者确实很好用,他心无旁骛,动作比机器还要精准,不问东问西,更不分神给门后的莺燕啼鸣。
零点之后,妈妈关闭了通电,红绿相间灯泡不断跃动的招牌黯淡了,沈亿觉得有些奇怪,昨天一晚上,灯泡都是亮着的。他提问了,不知怎么的,妈妈在与迪姆聊天之后心情就变好了,她或许会乐意回答问题。
妈妈说:“昨天进城的新人很多,街上的每个人都很忙碌。”
“我们打开霓虹灯,直到招待人员满额再拉下电闸,告诉等待的人,你们进不来了,不需要再排队。”她说,“很简单的道理。”
“夜晚来了。”她这句话没头没尾,很古怪。
“你可以休息了。”
沈亿说:“不用再等等吗,如果有人试图入侵……”
“只有不懂规矩的新人才会那么做。”妈妈说,“惜命的人不会在夜里单枪匹马于街上游荡,那与自杀无疑,”她说,“在街上的山民是黑夜里的活靶子。”
“……”
“我们关灯了,宣告黑夜正式到来。”她并不试图跟沈亿解释清楚,后者终于确定了,这条街上每个人说话都没头没尾,他感到自己正在读一本推理小说,每翻过一页总会浮现出新的线索与谜团,但那些零碎的线索无法串在一起,它们少一条贯穿东西的主线。
这让他迷惑,姑且称不上痛苦,沈亿从没体验过什么叫痛苦,他用松软的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
妈妈安排他住在一楼靠角落的房间,与她自己的房间毗邻,多利亚直美她们居住在二楼。理论上说来,人类听力接受极限是十六到两万赫兹,其中一千至三千范畴是最敏感区域,这是频率范畴,而接受强度则因人而异。墙体中充斥着松软的小孔,隔音能力并不差,他却还能捕捉到猫叫似的呻/吟,有一些代表欢愉,另一些则饱含痛苦,间或夹杂着小声的求救。
凌晨三点,尖锐的嚎叫贯穿空档的建筑物,他几乎是从床上跳弹起来,冲出门外,却看见了提灯的妈妈,小灯泡珠隔着玻璃罩子,于黑夜中点亮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