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平薇悲叹的这一夜,远在幽州的翟远同,不顾自己重伤未愈,与何仁峰一起来到梁冲落脚的那个别院。当二人再次见到这个消失已久的男人,何仁峰还没有说话,眼圈先红了。翟远同兴致勃勃,忍不住眉飞色舞道:“江都督说你要封王了,把我和手底下的人都调给你。”
梁冲道:“谁说不是呢,人生变幻莫测,缘分妙不可言,你们以后要称呼镇北王,还不赶紧请安。”
翟远同像条鲶鱼一般,嘴巴张了三四次,终于道:“娘咧,念不出来。你祖上冒青烟了,大周第一个异姓王啊。”
何仁峰的心思,比翟远同深得多,他知道宇文云志封镇北王,并不是简单的事,他盯着梁冲道:“你真打算当这个镇北王?”
梁冲无所顾忌道:“是啊,白捡的王爷,干嘛不要。”
翟远同伸出左手,挑起大拇指道:“你一点都没变,有便宜就占,他娘的老子算知道什么叫不忘初心了。”
梁冲黑着脸道:“你给我滚。富贵于我如浮云。”
翟远同敷衍道:“浮云浮云,话说,没赐给你王府吗?”
梁冲指着院子道:“你瞎了,身在王府不知福。”
翟远同扯着嗓子道:“这破院子还没我家大。”
梁冲手指在空中点着他,摇头道:“俗人,俗不可耐。啥叫王府?王爷住的地方,就叫王府。”
翟远同道:“屁咧,我又不是没进过幽云王府,瞧瞧人家那气派。”
何仁峰轻轻咳嗽一声,道:“一万府兵如何安置?”
宇文云志曾为幽云王,他登基后,幽云王府一直闲置着,翟远同提起旧事不合时宜,何仁峰开口将话岔开。
梁冲道:“王爷都当了,饷钱总要发吧,呆头鹅也不能白女票。”
这句话说得脏,可理是那个理,按梁冲的话说,你宇文云志把我架在江行知对面,总要给点甜头吧,我可是出了名的卖身不卖艺。
翟远同道:“不能吧,他都当了皇帝老儿,逛窑子还不花钱,说不过去啊。”他没听出来两人对话背后的深意。
梁冲眼睛闪着贼光,忽然尖声尖气,婉如一个女子一般道:“翟大爷,来玩玩呐。”他的一举一动,还真像窑姐一般。
何仁峰从来话不多,一见到梁冲鼻子就开始发酸,好容易忍住了,被梁冲这一句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鼻子上鼓起好大一个鼻涕泡。
梁冲嫌弃道:“多大人了?还又哭又笑的?丢人么?”
何仁峰赶忙将鼻涕吸回去,然后吐出一口清痰在地。
梁冲不忍直视,道:“太恶心了。”
何仁峰抽动鼻息,泪水终于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这样想。
生而为人,真的是很复杂,虚伪又真诚,高尚而卑鄙,木讷又贪婪,粗犷而细腻。诸多矛盾的性格,往往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镇北七都尉,属何仁峰性子最沉稳,心思最重,然而他的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何仁峰的寡言得让人感觉生疏,连梁冲都很少说话。在这一刻,多年前的默契仍在,二人尽在不言中。梁冲用玩笑将话头岔过去,他没有追问,是不想让对方为难。
梁冲向何仁峰抛了个飞眼,又对翟远同道:“拿了王府的俸禄,省着点花。”
翟远同一愣,眨着眼睛道:“给我?”
梁冲抬手照着他的后脑就是一巴掌,道:“是让你留着给府兵发饷的。你猪油蒙了心吧,老子的钱你也敢贪。”
翟远同恍然大悟,道:“明白,明白,保证兄弟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梁冲又是一巴掌,道:“别他娘的瞎糟践。”
翟远同咔吧着眼睛,小声嘟囔道:“你的钱,啧啧啧,了不起,啧啧,吓死人了。”
梁冲心说这块石头,在茅坑躺了这么多年,没救了。旋即他嘱咐何仁峰道:“以后你多帮衬些。”
何仁峰道:“你呢?”
梁冲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吧,嗯,我嘛,嗯,幽州真挺冷的。”
何仁峰皱起眉头,道:“我去趟茅房,你去么?”
梁冲道:“巧了,还真有些屎意盎然。”
翟远同道:“和俩娘们一样,拉屎也要一起去。”
二人出门,才知天上飘零起小雪。他们来到茅房前,何仁峰没有入内,站在茅房前道:“梁帅,你这次为什么回来?”
梁冲道:“实话还是假话?”
何仁峰道:“实话。”
梁冲笑着道:“有点想你们,回来看看,只可惜没见到陶梓。”
何仁峰心中暗叹,从他嘴里是听不到实话了。略微踌躇,他又道:“梁帅,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后恶言,幽州守城战结束以后,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嗯,觉得你最好小心一点江行知。”
梁冲借着屋内微亮的灯火,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他今日午后来过,是我问他把翟远同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