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这口气,态度应该是这样的:
反正老子没有暗中授意王之垣捉拿何心隐,但何心隐他自己作死,非要往枪口上撞,那有什么办法?
看似好像没毛病。
但仔细想来,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之一,不为弱势一方辩护,那不就等于间接扼杀吗?
何心隐再牛逼,也只是一位弟子众多的山人,如何与湖广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相抗衡?
高官要整一名教授,那不是小菜一碟?
私立书院泛滥,本质上,与后世野鸡大学泛滥是一个道理,整治肯定是很有必要的,整治的方法也可以借用。
只是父亲采取的方法过于极端:一律查禁。
何心隐不过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枪打出头鸟嘛,父亲的本意是要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对此,张静修很清楚,但父亲方向性的偏差,他觉得需要帮助纠正一下,尽量朝着正确、健康的方向上发展。
为了让父亲易于接受,张静修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劝道:“爹,何心隐是翻不起大浪的,你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我没有。”
见父亲脸色不大好,两道吊额眉蹙成一团,回答的语气也是气咻咻的,好像欠他几百万不还似的。张静修便想着,是不是要先说几句好话过渡一下,毕竟人都喜欢听好话。
于是道:“爹,自隆庆六年夏你荣登首辅以来,欲开创出大明王朝的中兴气象,便一直致力于改革事业。首先是整饬吏治,裁汰冗员,大兴考成法,让六科监督六部,内阁稽查六科,如此考核制度的建立,使内阁真正成为权力中枢。这样,爹就能理直气壮地担负起为皇上总揽朝纲调理阴阳的重任。”
果然,张居正两眼放光,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议政?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张静修当然察觉到他父亲目光的变化。
的确,在他眼中,父亲就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
任何时候,只要谈及政治,父亲都是激情满怀,一副“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样子。
可这次,儿子就想班门弄斧一次,怎么滴吧?不撸两把,哦,不露两手,你还不知道儿子有多硬!
张静修接着说道:“自万历二年开始,爹又整顿驿递、税关、盐政、漕政、马政,一直到子粒田征税,可谓事无巨细,一一厘清,将许多不合理的制度逐一改正,几年下来,国家财政已经基本好转,过去入不敷出年年积欠,现在一年的收入,恐怕可供三年的费用。爹,孩儿没有说错吧?”
张居正欣喜的同时,目光中也含有几分诧异,这小子咋还说得头头是道呢?
好,爹只管听着,看你小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张静修侃侃言道:“去年,爹敦请皇上颁旨全国开始清丈田地,首先在山东、福建试点,若非因为受到夺情风波的影响,恐怕今年已小有成效,爹预计三年时间完成这个目标。一旦大功告成,每年的赋税又会增加许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稍顿了顿。
主要是为了观察父亲的神情变化。
“届时,国富兵强、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必将来临,士有报国之途,农有可耕之田,工有一技可用,商有调剂之才,再加上孩儿未来开创出的若干神器助攻,大明王朝必将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朝有贤臣野无饿殍,可以说是自永乐皇帝以来最好的局面。”
张居正听着,不禁有些痴痴然了,这让他又一次感觉,眼前这个少年好像不是自己的儿子……
太奇葩!
太妖孽!
太不可思议!
张静修感觉目的达到了,管他的,先一顿马屁丢过去再说,将父亲喷得如坐云雾般缥缈,然后好谈正题。
其实也不叫马屁,这些确实都是父亲做的。
张静修猛咕了几口淡茶,抹了抹嘴边的余滴,然后将话锋一转:“但不如人意的地方也有,比如学校。”
还故意将“学校”二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张居正听得入神,也没打岔儿。不过,提及“学校”的问题,他表情倒是严肃多了。
“洪武初年,高皇帝便下令在全国各府县建府学、县学,十五年高皇帝又颁诏天下祀孔圣,赐学粮,增加师生廪膳,凡入府学、县学的学生,一律由国家负担费用,并免去生员一家之赋税。当初国朝初创需要笼络人才,高皇帝累年增加廪膳生员的名额并给予殊恩优抚,的确让天下读书人为之大振,应该说是非常正确的国策。”
“然而,到了宣德年间,廪膳生员太多太滥,已成为国家的负担,于是皇帝陛下给各府、州、县重新定额,一时削减了不少生员名额。此项改革得罪了不少人。后到了景泰元年,新皇帝继承大统,为了收揽人心,又将生员定额取消。”
“到成化三年,再次定额;再到正统十年,又一次放开生员编制。就这样,一定一放,至今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一入学校,穿上宽袖皂边的五色绢布衫,就等于鲤鱼跳农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