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薄薄的窗纱透入朦胧天光,将这少年周身镀上一层光边。若非他有血有肉,就是坐到神龛上受人的香火,仿佛也很相宜。
何沉光觉得心里那种无所起、无所终的阴险的爱怜乍然又涌了上来。她脑海中陡然铺开一幅画着旧事的画来——
其时她刚刚降生到某个陌生的世界里,掌管了一具孱弱的婴儿身躯。跟上一世一样,她同样是在一个女人的怀里醒来,唯一的区别是那女人还活着,还没成为冰冷的尸体——紧接着面前就有人挥刀斩飞了这女人的头颅。
杀死这女人的人似乎很犹豫,要不要把她这块初生的肉一起送上西天。也就是因为这一瞬的犹豫,那个男人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把她夺走了。
她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因为刚刚目睹了一场屠杀而嚎啕大哭。她的襁褓溅满了鲜血,男人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好在这当中没有一滴血是她或者他的。
他展动身形,抱着她“飞”了许久,她却仍是哭个不停。他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绞尽脑汁去哄她,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半途中遇到一株柔顺地垂着枝蔓的桃树,她突然被这株粉白灿烂的植物吸引了视线,哭声戛然而止。
他敏锐地停下脚步,接住一朵刚巧被风垂落的桃花、放在她的手上,用一种又像是商量、又像是在思考一桩难题似的语气说:“总算不哭了。”
她攥着那朵桃花,这才安静下来。
于是这个男人抱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庄园,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仆婢们赶紧栽上几株桃树。
后来他决定收养她,再后来成为了她的师父。
她还是个婴儿,这些与他相遇的往事她理该记不住的,他自然也以为她确实不记得。所以在她长大后,他从未告诉她这桃树是为她栽的,自然也从未告诉她她是被自己从刀下抢来的,而是给她编了个相当正大光明的身世。
她想着自己这位好师父那一望无际的庄园、越种越多的桃树,对花满楼说:“我有位故人,特别喜欢垂枝桃花。看到桃树,不免想起他来。”她又夹了一筷子菜,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续道:“不过他……嗯,死了很多年啦。所以一想起他,就有些感慨。”
这话说完,她如愿地看到花满楼似乎对此笃信不疑。这少年毫不设防,一如既往地认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吃过了饭,何沉光便被花满楼领到了客房里。小瞎子果真常有客人来,客房中用具一应俱全,瞧着应该是经常住人的。花满楼亲力亲为,竟打扫起了房间,何沉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跟着他一起打扫,两人忙活一阵,将房间收拾妥当,何沉光当夜便在此住下了。
次日晨间,何沉光一打开门,就发现门口摆着个小筐,里面摞好了几叠换洗衣裳,另有花满楼留字一张,教她将就穿用,并写明了何处洗漱、楼中摆设等。
何沉光先是研究了一会儿小瞎子的字迹,颇觉比不瞎的写的还好些。再拿起衣服比了比,竟也很合身。这几件衣裳显然都是新买的成衣,想必是她还在睡觉的时候,花满楼已经乘早出去购置东西了。
她拾级而下,直奔庭院里那口小水井去了。夏日里洗漱,都是从井中取水,搁在井边大石上让太阳晒温了用。用过的水往旁边的花圃里一泼,令那花圃中的鲜花开得格外勃勃有生气。何沉光越发觉得这小神仙瞎子周到灵巧,心里居然有几分稀罕。她洗完了脸,又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身——由于皮肤触感猎奇,她也分不出洗没洗干净,姑且闻着没味儿了,便去换新衣服。
她虽然长得像个怪物,花满楼送来的衣裳却半分也不含糊,皆是些女子常用的正常衣裙。天气炎热,反正花满楼看不见、吓不着,她翻来翻去,就得意地挑了套看起来清爽些的翠色两件套换了,在这小楼里溜达。
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绕回了那两株桃花前面。
这垂枝碧桃开得甚好,既像美人卧,又像留仙裙。何沉光一矮身钻过如帘如幕的花枝,伸手拉低一枝花开得最好的,放在手中把玩。这桃花应是花匠选育过的珍品,花瓣白中透粉,每一朵上还会走一两线红边,端的娇艳无比。
何沉光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脑后一股风声轻轻柔柔地袭来,旋即身后传来一声清朗里泛着点坏的男子声音。
那声音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文质彬彬地说:“……这位姑娘?”
何沉光闻声回过头去,拂开花枝往外一看——
只见花幕之后,站着个剑眉大眼、脸带笑意的青年。他那眉毛生得极有神采,险些要与那双大眼睛争了风头,而更妙的是他唇上还有两撮胡子,同他那眉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其灵动之态,丝毫不逊于他那双眉毛。
只可惜他两对灵动的“眉毛”,在与何沉光照面之时,便齐齐“大惊失色”起来。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轻盈地凌空而起,就像一只受了惊吓和欺骗的小鹰,“嗖”地飞上了一旁的房顶,而他人在半空之中,犹有说话的余裕,语带惊恐地“哎哟”一声,控诉般地指着何沉光道:“你你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