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万万没想到, 穿得这么朴素的小瞎子竟然在南阳府有座小豪宅。
她与花满楼出了唐家庄园, 是搭着当地老农的牛车晃晃悠悠地朝府城赶路的。有花满楼压阵,从近郊入城皆是一片坦途,没有半个官家人上前盘问(何沉光从唐二爷家里借了顶帷帽)。南阳府乃是藩王驻地,府城之繁华本已非同寻常, 进城之后一径向西而行,竟是走到了一条繁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上,停在了一幢闹中取静的三层小楼前。
只是在这小楼门外站着,已经能闻到隐约的花香钻进鼻子。两人下了车,花满楼上前敲了敲门,何沉光险些以为这是要去别人家作客。很快里面就有人来应了门,门扉吱呀一开,登时花香扑面漫溢而来。这香气馥而不浊、杂而不乱, 幽清朗朗地萦绕鼻端, 令人精神一振。一个脸庞圆胖、笑意盈盈的妇人站在门后招呼道:“花小相公回来啦!那我这就家去。”
花满楼颔首道:“张姨, 多谢你替我看家。”
张姨摆手道:“邻里邻居,说得哪里客气话来?方才熙春楼的老李送了饭菜来,我替你放在厅里啦。”她说着笑眯眯地随意看了何沉光一眼、点了点头权作招呼, 便急急火火地出门走了。
何沉光望了望她背影,若有所思地问:“公子家里经常来客人么?”
花满楼想了想,颔首道:“确实常有客人来访。姑娘为何这样问?”
何沉光说:“似我这样装扮的怪客,公子家的邻居瞧也不多瞧一眼, 莫非是常有怪客登门, 是以习以为常?”她语气里有几分调侃意味, 却又透出一种安之若素的无奈。
世间生有残缺之人,讳莫如深者有,坦然以对者有,然而能乐天知命的,恐怕万中无一。花满楼听见她这种几乎能令人微笑的、无奈的声气,便真的微笑起来。
他问:“何姑娘,你饿了么?”
两人从唐家庄园赶回府城,所费不逾两个时辰,唐二爷拿来待客的都是硬菜,按说此时并不会饿。只是何沉光前一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头一顿阳间饭不敢吃大荤腥,是以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她听了花满楼这句问,不由思维发散地想:莫非小瞎子连别人筷功里的缓急都“听”得出来,是以才会知道她吃多吃少、想不想吃?
她想到这里,摸着肚子说:“还真有点饿了。”
两人这便去吃刚送来没多久的“熙春楼的饭菜”。短短这十几步路,何沉光就明白了这花香从何而来。这楼前庭院里,摆了无数鲜花盆栽,以木架托之,各有高低、错落有致。最惹人喜爱的是假山旁两株垂枝桃树,不知何故夏日里仍是开着,花朵不如春桃稠密,远观更是风情万种,稀疏花影彷如轻粉罗衫,恰似美人娇慵、懒卧苦夏。
何沉光望着满眼的繁花如云,视线在那桃树上多停了一息,叹了一声道:“我现在知道花公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鲜花满楼……这些花植都是您一个人在照料的吗?”
一提到花,花满楼的神情比夜昙初开还要动人:“长日无事,便与它们为伴。”
从外头看着这小楼虽不起眼,但内中铺设一草一石、一花一木,皆非凡品。这么个小瞎子住在这么个闹中取静的宝地,连个仆婢都不用,每天做他的花匠、别无其他收入,还能“长日无事”,已经很不寻常了。何沉光看着这些鲜花,又问:“花公子是一个人从家里搬出来住的?”
花满楼微露讶色,“教姑娘猜着了。我家在江南,兄弟姐妹众多,我是一个人出来找清静。”他说到这里,似乎想通了何沉光为什么会猜到,神色重又平静下来,温和地反问她道:“我记得姑娘家在凉州,对么?”
虽然明知这小瞎子看不见,何沉光还是回以一笑,说:“公子这是要向我找补回来么?我祖上三代,都在凉州,父母都是汉人。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止我一个。家里有些小钱,日子还算富足。”
花满楼蹙了蹙眉道:“既然如此,想必你父母一定心忧如焚。”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到了厅堂门口。何沉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株桃树,面色不由自主地慢慢冷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心中陡然结了万丈寒冰,垂眸思索着道:“我被拐子掳去那晚,我父母大约是没了。公子不必替我伤心,这些年我早就反反复复地想过了,也想开了。定要抓住了这害人无数的拐子,再谈以后。”
因为这两株桃树之故,何沉光与花满楼对坐吃饭时,脸色犹自不能缓和。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花满楼突然开口道:“何姑娘,你不喜欢桃树么?”
何沉光悚然一惊,目光灼灼地看住了他,口中却仍是温声细语:“花公子何出此言?”
花满楼看不见她尖锐的视线,始终是那副平和温柔的神情,娓娓道:“我想你方才明明有些饿,路上看了那桃树好几眼,反倒吃不下了。”
何沉光捏着筷子看了他半晌,轻声说:“花公子,你明明看不见,有时我却觉得你能看到的比我还多。”
花满楼歪了歪头,抬手在耳边做了个倾听的手势,“我是‘听’到了你转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