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已经坐好了,端端正正,好似我这屋子忽然成了朝堂。
我走过去,准备跪下,他抬抬手,“站着说吧。”
我站着。这次很快,他直截了当地问:“我以前给你的那个同心结呢?”
我怔一下。他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金玉首饰他不知送过我多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结子来?难道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浮想连天的,一时竟忘了答。
“在那里?”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妾收在箱子里。”我说,“至尊如果想要,待妾找出来,让人送去。”
“不。”杨广说,“你现在就去拿出来,朕在这里等。”
这样急。
我困惑不已,但他的话如今是圣旨了。
我回房去。走两步,忍不住停下来问:“至尊……是要收回去吗?”
他的脸侧向另一方,不回答。
果然,连一个小小的结子都不打算留给我了。那么大概很久就会收回一切了吧。也不知我的下一个容身之处还存在不存在。
我去开了箱子,伸手到最下层,摸了一摸。
居然不在那里。
只好将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抖了一遍,还是没有见。难道记错了,并不在这个箱子里?若开别的箱子也不妥,总不能让堂堂大隋的皇帝陛下晾在那里等太久。
我回去,没来得及开口,他已在冷笑。
“没有吧?”
“是。”我说,“兴许妾记错了,待妾找出来……”
“哼!”他冷冷地哼一声,跳下地,直逼到我面前,“朕早知道你拿不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错愕。
杨广的目光冰刀似的往我脸上刻进去,生疼生疼,不不,那疼是在心口的。
我来不及想心口怎么会那么疼,却听他冷冷道:“陈氏,你可知罪?”
罪?这么几天功夫,又从弃之如履,到有罪了?
我跪下,淡淡地说:“妾不知。”
“你不知?”他嘲讽的。
我冷冷地回答:“妾只知道,陛下想要给谁罪名,都是可以的。”不知为何,我极想激怒他,好换得片刻的快感。
他的呼吸声沉重,像越来越急促的风箱,我豁出去地等待着爆发的那个瞬间。
然而,他居然不发作。
一点一点的,呼吸又平稳下来。他本性不是一个隐忍的人,我不禁奇怪。抬头,看见他紧紧抿拢的双唇,和极力克制的表情。
“等旨意吧。”他说。拂袖而去。
我像虚脱一样坐在地上,一时无力去分辨他最后抛下的四个字究竟是福是祸。
门“呀”地一声轻响,秋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忧,“六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那不重要。
天色已在渐渐地暗下来,光亮一层层向着门口退去,我所坐的位置慢慢地隐入了暗影之中。
明日就是中秋,月圆的日子。
“陛下说了些什么?”秋喜又问。
“唔?”我惊醒,拉扯回不知飘去了哪里的思绪。
“秋喜,”我说,“你可曾动过我房中那只箱子?”
“我怎会动过?六娘你忘了——”她诧异,“我没有钥匙。”
“是。”我笑笑,“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
当然不会忘。那箱子的钥匙是我自己收着的,这样严密,无非也就是守着那一点小小的秘密。那里面又无别的值钱东西,对旁人来说,并无用处。
放错了地方?我慢慢地转着脑子,不,不可能,别的也许还会放错,只这一样,哪回不是拿回来把玩一时便搁回去的?
那么,这其中是一定有文章的了。
后宫历来是个是非之所,这隋的后宫已算是相当清静,不过,怕也难免这类事情。我只想不通,这只小小的同心结,能派上什么用场?
然而,回思事情前后经过,杨广对我的态度陡然转变,大约是和这只同心结脱不了干系的。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我对自己此时才想到这一节,颇觉意外,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可是,同心结如何会莫名其妙地飞走,飞走了之后又去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我却怎样琢磨,也捉不到分毫端倪。
秋喜端了老大一只食盒进来。
打开来,全是我爱吃的菜肴,还有獐肉馅的胡饼。
“多谢。”我说,“多谢你有心,秋喜。”
秋喜掩了嘴笑,“我就知道,看见这些,六娘就该笑了。”
咦?原来我平时的形象,就是一条馋虫?
我拉了她,示意她坐我身边,“来,我们一起吃。”
“那怎么当得?”
“怎么当不得?”我笑,“我是什么身份?我们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尚宫。
因为没有别人,秋喜扭扭捏捏地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