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满头七之后,杨广于灵前正式登基。
这八天里,东宫禁卫始终牢牢地掌控着仁寿宫。我们这方小庭院,同样无人可以出入,因此外间的消息,一概不得而知,倒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清静。
当日在杨坚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天下间,也只有寥寥几人心中有数。所谓的历史,大约本就有几多猜疑。
闲来无事,我每日只陪着陈琼说话,她的心情渐渐平复。
“阿婤,我羡慕你。”她说,“这样轻易就放开了。”
轻易?我苦笑。不是日日以泪洗面,旁人看着就是轻易。其实,落到谁的身上不是脱几层皮?夜半梦回时,心头的伤口依旧滴血,殷红如花,滴滴分明。忍痛许久也不得入眠,起来走。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不知几多圈。
也有的时候,画画。落笔下去,画山画水,画到最后总有一个身影。团掉,烧了,看火光明灭,旧事不由分说地涌上来,用尽气力也压不住。原本就烙印在心底,怎可能轻易地抹去?
只是没法说罢了。
有好几次,觉得身后有那两束熟悉的目光,执着得惊心动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窒住,一如过去。
转回身,空空如也。
他不会来了。我告诉自己。
我要忘掉他。
我替陈琼画像,又替秋喜画,后来宫女们都来求我画,便一一地画过来,积了许多。不能出门,要东西倒还算方便。要了面粉来煮浆,调了满满的一大盆浆水。
陈琼知我要做什么,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瞧着,笑说:“也用不着这许多。”
我笑,“只见过别人裱,我自己到底还没弄过,多预备些总是好的。”
陈琼瞪大了眼睛,“你还没弄过?那不是……”转念又笑了,“也对,弄坏了,画师倒是现成的。”
“你总算明白了。”
“可不许先拿我的来试,”陈琼摇着头,“先拿秋喜的。”
秋喜在一旁警觉道:“也别拿我的试。”
“行了行了。”我笑,“都不拿你们的,我拿白纸先试还不行?”
托底是件需要静心的活计,单调而宁谧。沾了浆水的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平宣纸,看着水透过去,纸紧紧地贴在台面上,展平。浆水不能多,多了裱好的画会破烂,浆水也不能少,少了画有离层。须得细细的,一点一点地抹平,便如抹平岁月的痕迹。
没有那么多托板,裱好的纸便一张一张地贴在白墙上,与周遭连绵的丧白融为一体。
晾干之后拣阴天挂在院子里过风,如巨大的蝴蝶的翅膀。
我在这些白纸中间穿梭查看。到处都是一片白,白的花,白的垂幔,人人身上白的衣裳。
有人走近院子里来,这么些日子,除了送饭菜的,这还是头一回。我回头望去,恍惚有些陌生。
“六娘。”她走到我面前,一如记忆中完美的笑容。
我向她行礼,“皇后。”
她怔了一下,“六娘,不可如此。我……不是皇后。”竟带了三分紧张。
对,眼下她还不是皇后。按例要等到明年改元的时候,杨广才会宣布立她为皇后。所以,这会儿她仍是萧妃。
我微微地笑一笑。
萧妃迫不及待地转开话题,“六娘,我有话对你说。”
我让她进屋,请她上座,看茶。
她左右打量屋里的陈设。
“住得惯吗?”
我忍不住想笑,真是一如既往的开篇。
“住得惯。”
她沉默,好像为难于未出口的话。真是难得,她一向长袖善舞。
我也沉默。我想她来一定有目的,但事到如今,我不知她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的。或许她有兔死狐悲的同情?我不知道。只好等她先开口。
“六娘,我来是很冒昧的。”
我吃一惊,“为何这样说?”
“你听我说——”
但是她又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会儿,将目光转开,但很快又移回来。
“至尊心里很苦。”
我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杨广。他?事事如他的意,他苦什么?
“他瘦很多。这些日子事情本来就多,他又吃得少。本来你同他在一起,他总能开心些,可是这些日子又不见你。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
我诧异地看着她。
“六娘,我同你虽不能说情同姐妹,但我自问,待你还不差——”
“是的,你待我很好。”良心话。
“我实在想不透,至尊和你之间出了什么事?按我往日所见,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至尊不肯说,我只好来问你。”
她按着我的手,“六娘,你告诉我。”
我看着她苦笑,我该怎样回答?
但是萧妃一直盯牢我,恳切的,叫我无法回避。
“我说不清。”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