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真是凉薄,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她去了,那么我该怎么办?然后,丝丝缕缕的忧伤才涌上来。
我敬她,也畏她,对她也许更像对生杀予夺的顶头上司。但是相处这么久了,几度寒暑,也有很深的感情。大概她的年纪,在我上一世眼里无论如何不能算很老,所以总觉得遥远。此刻真正想到这件事,觉得恐惧和伤感。
次日,杨广回去大兴。
独孤皇后调养很久,并不见起色,她的身子似一日日地差下来。杨坚十分焦急,命人延请各地名医来看,但结论和开出的药也都差不多,说的话也一样,只要独孤皇后精心调养,一年半载,必见起色。
独孤皇后自己倒不急,很是乐达知命。
一日我剪了几枝花进荣寿殿,独孤皇后和郭兰两人一坐一立看了一幅画小声说笑。我漫不经心地扫过,画上仿佛是一个人。
我将手里的花插进花瓶。独孤皇后叫我:“阿婤,来看看。”
走过去看,画上是个年轻人。
“阿婤,你看这孩子相貌如何?”
我瞅一眼,“可算英俊。”
独孤皇后笑吟吟地看了又看,倒似丈母娘相女婿。
“这是原州总管的长公子。”
郭兰一旁插嘴:“说来还是皇后的本家。”
“原本姓李。”独孤皇后解释,“跟了我父亲,因为有功,赐姓独孤。这是他的长公子凌云,也算得允文允武,又明白事理,是个好孩子。”
她像是跟我说。为什么?我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我召独孤凌云来看过,果然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他以前娶过亲,夫人三年前过世,我也差人打听过,他府里并无姬妾。”
“就是这最后一样顶难得。”郭兰笑,“皇后挑了那些个,只他有这样好处。”
独孤皇后笑得眼睛成缝,“所以这也算是桩缘分。阿婤,你跟我这么些年,我自然得好好替你打算。你嫁给独孤凌云虽然是续弦,但他前头只一个女儿,他的人品相貌才具都很说得过去,我觉着不差。”
“皇后!”我跪下来。
独孤皇后示意不让我说,“阿婤,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我这般年纪,还能绊着你的终生不成?我看着你好好地嫁了,我才放心呢。再说,你嫁了也可住在大兴。凌云现袭着西河县公的爵,请至尊再封一个实缺给他也就是了,不是什么难事。你还可以常常地进宫来看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郭兰帮腔,“可不是。妾常常地说,皇后待你真跟待亲女儿一样。”
“皇后,我……妾……”我狼狈不堪,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地想要辩解,然而偏偏却组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好了好了,这也没什么。哭个什么呢?你这孩子!”独孤皇后示意郭兰来挽我。
情急中,我挣开她的手。
“皇后,我不嫁!”
话已经冲口而出,脑子里还嗡嗡一片声响。
独孤皇后觉得我是认真的,慢慢地收敛起笑容,盯住我看。
好久才问:“为什么?”
我在沉默的间隙里喘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镇定,林青,镇定啊。可是,直到独孤皇后开口问出来,我也没有找到完美的理由。
“妾……心里只有秦王殿下。”又是旧话重提,也不知这个理由能不能再让我过一次关。
“傻孩子!”独孤皇后感动的,“你已经为他守了那么多年,可以了!他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下半辈子快快活活的。”
是。我闭一下眼睛,心头忽然一阵刺痛。那个温婉如水墨画般的男人,他一定希望我快活。
“妾不嫁!妾宁愿一辈子侍奉皇后。”
“你还有大半辈子,阿婤。”独孤皇后叹息,“我已经没有了。你怎么能侍奉我一辈子?”
“不不不,我一定能——”
“说什么傻话?”
“若不能,若不能……”我咬牙,“我出家做尼姑,做皇后的佛女。”
独孤皇后震惊地看我。
我再咬牙,到这一步,怎样都比莫名其妙地嫁出去好。我猛地扯散头发,扑到旁边的柜子里摸出剪刀就剪。
郭兰惊呼一声,冲过来阻止。
独孤皇后也喊:“拦着她!”
宫女们一拥而上。我本来就身体发虚,不过剪下一绺就被缴了械。
“你这傻孩子!”独孤皇后狠狠地捶一下榻,脸扭向另一面。
郭兰看着我,责备地说:“六娘,你一向是个晓事的人,怎么这样辜负起皇后的一片苦心来?”
我跪在那里哭,眼泪滚滚而下。
“皇后……请、请恕妾的罪……但……但妾真的不愿嫁……”
独孤皇后转回脸来,长叹一声,“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我听出她话音中的一线转机,忙道:“皇后!求皇后成全妾的心愿!”连连叩首,不知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