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过来止住我,“皇后已经答应了。”
我抬头,独孤皇后默默地点一下头。
我狂喜,禁不住又流泪,“多谢皇后!”
独孤皇后淡淡地说:“你连出家的话都说出口了,我怎么能强求?兰娘,把画收起来吧,也用不着了。”
我知道她心里不悦,那是当然的,她为我花了那么多心思,真心的。而我弃之如履一样地拒绝。我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愧疚,因为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真正的原因我无法说出口。
人一旦说了第一个谎言,很快就为了弥补第一个,而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穷无尽,像落入没有底的深井。
而这一切都源自欲望,爱情也一样是欲望。如毒瘾一般,根植在血脉深处,想戒也戒不掉。
晚间我疲乏地回去,躺在床上片刻就睡去。梦见那个同心结,忽然生了翅膀飞走,我心中大急,猛地去扑,堪堪抓在手里。还来不及高兴,同心结忽然变得巨大,一下套住我的脖子,抽紧——
我惊醒,坐在床上喘息不已。喉咙口依然还有那种勒紧的感觉。
我抱紧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多么想只是单单纯纯地爱一场,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扑入。可是如今,我却好像搅进了一张无限复杂的网里,只因为这网中央有一个诱饵叫皇位。
朝中如今又有是非,不外如此,我也习惯。有时候和陈琼说起来,都觉得眼下的情形看起来,杨广的太子之位一时无忧。杨秀和杨谅两个,在朝中的根基不深,就算能挖一挖杨广的墙角,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而真正还有可能威胁到杨广的,其实仍然是已经被废的杨勇。说到底,杨广十数年藩王,远离中枢,在朝中的根基也比不上杨勇。杨广所赖以胜出的,只是父母的欢心,和一个杨素。而杨勇那一面,输在失宠,和高颎已倒。但高颎为相二十年,朝野推服,任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人若一心一意,足为复立杨勇的推手。
对杨广而言,所幸群臣并非一心一意。何况,他一向礼敬重臣,在朝口碑十分好,一时倒也无虞。
杨坚如今精神不济,朝中事务越来越没气力样样过问,偏偏他又是个事必躬亲惯了的人,不管总觉得不放心,因此压了许多事情在那里。冷眼旁观,杨广在仁寿宫和大兴之间来来回回,也有越来越多的隐忍和为难。
这年七月,天热极。仁寿宫因山木浓郁,尚算清凉。这阵子独孤皇后的身子倒好了些,时常主动到杨坚的书房里去,陪着他看折,一面说说话。
杨坚不知看到什么折子,突然大怒,“哼”一声,猛地扔在地上。
“怎么啦?”独孤皇后温和地问,一面示意郭兰帮她拣起来。
“阿秀如今闹得越来越不像话!”
独孤皇后蹙了眉头,看完折子,合好放回书案。
“阿袛当日我已经做了一个规矩在那里,阿秀如今居然又重蹈覆辙,这样骄淫奢侈,天下人必笑我不会教养儿子!”
独孤皇后微微地一笑,“若说不会教养儿子,也有妾的一半呢。”
杨坚怔一下,看她一眼,脸色稍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
“妾明白至尊的意思,恨阿秀不成器。也难怪至尊,阿秀确实不像样。至尊该遣人去好好地申斥他一番。”
“也罢了。”杨坚批复了折子,此事暂时就到此为止。
看杨坚的神色语气,独孤皇后当日确实不曾将杨秀违制的事情告诉给他,否则他的怒气绝对不止于此。我猜想杨广手里握着杨秀不止一个把柄,但以他的立场,既然之前在母亲面前遮掩过一次,用作告诫,就不能这么快又完全发作出来。不管怎么说,如今这样的弹劾终究开始传到杨坚耳朵里来了。
记起那日不堪回首的事情,仿佛杨秀的依然粗暴地游走在我身上,顿时不寒而栗。
杨广那时的眼神,的确是会杀人的。
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也未必容得下杨秀,何况又加上那件事。我想像不出杨广的手段究竟会如何,但恐怕类似的奏折会如风潮般来临。
而杨秀那面呢?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一贯的手段都直截了当,不知这一次他又会如何?
我不是个会算计的人,双方的出招我都无法预料,只是感觉到自己也正在风潮的中心,避无可避。
七月初十,杨广照例来到仁寿宫。
那日我并不当值,在自己的屋里闲坐。珰儿忽然来了,叫走了我院中别的宫女,说是有事商量。
我起初不以为意,研了磨准备画画,刚提起笔来,心中忽然一动。
我的第六感一向准确。
推开窗,看见杨广进了院子。他见我站在窗口,便停下脚步。细碎的光影从他的头顶的枝叶间漏下来,随着风轻轻摇曳。这样静谧的午后,只有他,只有我。
那种难得的纯粹的感觉又回来了。没有皇位、没有政治、没有杨坚和独孤皇后、没有一切的旁人……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