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独孤皇后的人,我想她说的总有道理。
我们站在阶下,偶尔,尚未落尽的黄叶一片两片地凋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飘过。
这样的静谧,简直恍若已非尘世。
过很久,杨勇开门出来,惊魂初定,脚步竟有些蹒跚。他看见我,眼里微微地露出感谢。
独孤皇后叫我进去。
我跪下,“妾方才太莽撞了,皇后恕罪。”
独孤皇后温和地看着我,“吓着你了吧?”
我说:“怒气伤身,妾只求皇后保重身子。”官话人人都会说,我也会。
独孤皇后轻笑,“你这孩子,又不肯说老实话了。”停一停,“来,替我捶捶腿。”
我过去替她捶腿,她抚摸我的头发。
动作非常缓慢,仿佛带着迟钝和苍老。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面前的独孤皇后整个地苍老了一轮。
“睍地伐那个孩子,心是好的,他做不出什么让我伤心的事来。”独孤皇后喃喃的,应该是对我说。
“是。”我说,“久闻太子殿下心地仁厚。”
独孤皇后低头看一看我,“现在只有我和你,不要这样拘谨。阿婤,你就当听一个老妇人说话。”
我明白,是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需要面前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其实我并不希望是我,但也由不得我来决定。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多好。”独孤皇后又重复从前的话,“幸亏你刚才说了那些话,不然此刻我一定在后悔。睍地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儿子的心思,一个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其实他也不容易,我知道。但是他性子太软,别人说什么,他就听进去了。别人做件什么不好的事,跟他说一句,这是为了你好,他就真的信了。阿云太有主意,我怕他什么都会听阿云的。其实过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娘和儿子,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我安静地听着。
“阿云……性子太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么多年都过了,儿子也生了三个,我还能说什么?他们只要过得好……心结在他心里,不在我心里……”
她絮絮的。说了很多,最终结束在一声叹息中。
次日东宫派人送了一对金条脱,一对金钿,一只白玉钗来给我。想了想,退回去未免不恭,只得先收下来。
幸好这件事,在场的人少,宫中人都不知道。我连陈琼也没有说。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帮杨勇。
腊月中,陈叔宝病了。
“你的父亲病得厉害,去瞧瞧他吧。”
我正整理插在瓷瓶中的冬梅,听见独孤皇后的话,怔愣许久,才想起来我还有那么一个“父亲”。
我的沉默引起独孤皇后的注意,她侧过脸来望了我一阵,似乎看出些什么,却没说别的,只温和地重复:“去瞧瞧他吧。”
也准许了陈琼与我同去。
陈叔宝老得多了,眼袋低垂,双目无神。杨坚对他十分优容,衣食都很好,但再华贵的衣裳穿起来,看着还是邋遢拖沓的一个老人。
如今他倒和沈皇后生活在一起,一切都很依赖她,一定要有她喂才肯喝药。看沈皇后和以前一样淡然,国没了,丈夫倒又回来,也不知她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对于我们的到来,陈叔宝并未显得激动,也许这许多年过去,他早已麻木。
有一个瞬间,我很想知道,他看见我走进去的时候,有什么感受?我的相貌和张丽华如出一辙,那个跟随了他半生,享受了他半生宠爱的女人,临了他甚至不敢看她一眼。一个女人将自己交托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用?他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尚且不能够保护他的女人。
我忽然悲从中来,转身走出去。
陈琼过一会儿才出来,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发抖。
我们上了车,陈琼呆呆地坐着。车穿过繁华的大兴城,喧嚣由窗外掠过,不着痕迹。
陈琼喃喃地说:“我恨他,我恨他……”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
我心里反倒已是一片平静,伸过胳膊,让她靠在我的肩头抽泣。
回到安仁殿,杨坚和独孤皇后坐了说话,杨广坐在下首。
看见我回来,独孤皇后略问了我几句,便要我去煎茶。
我怔了一下,却见杨广抬起头,目光与我轻轻地一碰,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我想起来,我到底是要煎茶给他喝了。
却听杨坚在说:“我还是爱喝奶茶。”
独孤皇后道:“太医说了,江南的茶清火养身,大有好处。”杨坚不再坚持。
我应下,转身预备下去煎茶。独孤皇后吩咐:“在这里煎吧。”又转过脸对杨坚说:“我爱看这孩子筛茶、煎茶。”
杨坚微笑着点一下头。
我只好让人送了茶炉、茶具来,自己取了茶叶。用碗口大的小筛子细细地筛了,茶釜中的水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