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沸,忙点了盐下去,用竹签搅匀,二沸时取一瓢汤,点了筛好的茶末下去,又细细地搅匀,汤花便一点点地浮现上来。
杨坚他们先是都看着我煎茶,到二沸时方又接着说起话来,我这才松一口气。
让人紧紧盯着做一件事可不容易,何况那盯着的人还是皇帝、皇后和未来的皇帝。
杨广说:“臣觉得,陆探微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哦。”杨坚不动声色的,“说说看。”
“建都之要,无非是一,能居天下中而应四方;二,能据险而抗强敌;三,能通水陆而便纳贡。当初,至尊建都大兴,天下未曾一统。而今,天下已然归一。以大隋之天下,洛阳居中,能应四方,且纳贡赋税道里均一。”
我注汤,竹签轻轻地搅动,一层层的轻细的花漂起来。我忍不住分一半的心听杨广侃侃而谈,在父母的面前,也一样是那般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字都掷地有声。
“洛阳控以三河,固以四塞,函谷关、伊阙关、广成关、大谷关遗址、轩辕关、旋门关、孟津关、小平津关,八关拱卫,不可谓不险。又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控太行,南揽嵩岳,能辖四方。更兼水陆两通。至尊,迁都洛阳,大相宜。”
静默片刻。
“就这些?”杨坚问。
杨广怔一下,回答:“臣愚见。”十分言不由衷。
气氛并不是很正常,我装作不觉察,将汤花培得更多,雪白的一层层,像芦花落在水上。
“好处你倒是说了,这些话朕都听过,那坏处呢?”杨坚逼视。
杨广目光闪烁了一下,不是退让,只是犹豫。“臣愚钝。”迟疑片刻,他说。
我想他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杨坚大约也明白,一直盯着他看,但做儿子的回避了交锋。
做母亲的出来打圆场,“好处自然是有的……”
杨广欠一欠身。
我将茶汤分好,一一地奉上。
杨广接过茶盏,望我一眼,抿了一口茶,突然顿一顿,又抬头望我。我闪开目光,退开去。杨广慢慢的,继续喝那碗茶。
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阿娘说的是。”他继续说下去,“如今既然天下一统,四方皆我大隋臣民,又何必偏于一隅?”
心惊跳一下,我不知道,原来他在父母面前也是这样寸步不肯让的。
“道理是有道理。”杨坚拿了茶盏,举起来又放下,“天下的事,有几件说不出一番道理?岂能够只观利,不言害?”
又是沉默,空气也仿佛越来越黏稠,有实质了一般压下来。
杨广回答:“臣以为,利远大过害。”
连独孤皇后也开始看他了。
“哼。”杨坚的青筋暴起来,大袖甩过案几,差点将茶盏打翻。
独孤皇后温和地叫他一声:“至尊——”杨坚看一看她,又放缓神情。
“利大于害,终归你也是觉得有害?那么你说说看,害在何处?”
杨广不作声。独孤皇后又叫一声:“阿摩!”语气稍稍严厉。
杨广抬头看母亲一眼,开口:“臣并非不知至尊所虑,但臣以为以大兴为都,实有诸多不便,开皇十四年,关中大旱,至尊当时,不也因不得以,率朝臣百姓就食于洛阳……”
“糊涂!”杨坚拍了一下案几,方才幸免的茶盏没躲过十五,终于震翻,骨碌碌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当啷”一声粉碎。
我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收拾,却见郭兰垂在身边的手摆了摆,便没有动。
“你说得那些好处,难道我不晓得?可那是表!表!你懂吗?那不是本!没有了本,光有表有什么用?!”杨坚真的动怒,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和独孤皇后生气时如出一辙,“本是什么?”杨坚狠狠地踱地,“本是你脚踩下去落得着实处的地方!你能一呼百应的地方!你——懂不懂?”
杨广离开坐榻,跪下,但仍不作声。
“你不是自负饱读史书?魏元氏如何败亡?后秦苻坚又是如何败亡?当日赵整劝谏苻坚的那支歌,你总还记得吧?”
杨广垂首,当然,还是沉默。
独孤皇后在一旁轻轻唱那支歌:“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徒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
气氛稍稍缓和,杨坚停下急躁的脚步,盯着杨广看了一会,道:“你好好想一想。”
他走进内殿。独孤皇后跟着,所有的人都跟了上去。
回头看一眼,只剩下杨广独个跪在原地,看上去居然显得那么孤寂。
独孤皇后劝杨坚:“阿摩的性子是那样的,说什么也没用,只有慢慢地磨。”
杨坚叹口气,“所以,我让他自己去想想。”过一会,又微笑,“其实他的性子是像我的。”合起眼来,未尝不得意。
独孤皇后也微笑。
服侍杨坚小憩,独孤皇后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