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八月末,北方景色俨然已有秋味,走进城外桐树林后,这韵味更是浓郁十足,举目满空金黄落叶,在微风里辗转翩飞,如似盘绕在山谷中舞动的枯叶蝶,春去秋来,生生不息。
萧瑟瑟领着沈未已深入林中,来到一条小河畔,河边木楼耸立,青灯在檐,竟和渝州城外的竹楼构建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沈未已略略一惊,下马走近木楼,然还未及木梯,便听屋中传来一声大呼,进而又是哈哈笑声,不过少顷,忽有一人酒气熏天,从楼上走廊处翻栏摔下,噗一声砸在地上,震起几瓣纷纷桐叶。
穆南山拿着酒壶,躺在地面,看着飞舞在眼前的落叶,嘿然笑道:“哈哈……黄色,鹅黄色!小竹初次见我时,穿的衣衫便是这个颜色!……我记得!”说完打了个酒嗝,憨然神色微微一滞,继而又失声大笑起来,整个人形似疯癫。
沈未已大步走到他面前来,一把拽起他,然穆南山却用力往地上一躺。
沈未已恼怒道:“起来!”
穆南山哈哈一笑,双腮醉红,模样憨傻。沈未已看着他这幅嘴脸,更是火冒三丈,便要朝他胸膛一脚踹去,萧瑟瑟忽赶过来道:“南山哥哥胸口有伤,神医哥哥你别揍他!”
沈未已一怔,蹲下-身去,这才看到穆南山衣襟内湿红一片,显然是伤口裂开,且又因酗酒而引发炎症,导致此刻全身滚烫不已。
沈未已不敢懈怠,正要下手细看伤处,却给穆南山推到一边道:“走开!你不是小竹!这伤是要等小竹来替我包的!”双目泛红,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向对面一处走去,喃喃道:“小竹在河边洗碗……我,我去叫她回来!”
沈未已脸色一变,继而快步抢上,将他向地上一拽,厉声道:“人死才懂珍惜,有用么?!”
穆南山登时摔倒在地,红着眼睛看向沈未已道:“你说什么?”棕眸一虚,森然道:“你说谁死了?”
沈未已淡漠道:“谁死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穆南山面容一僵,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未已,半晌后失声一笑,哈哈道:“对!她死了!她要不死……她要是不死!”默不作声低下头去,摸着一地枯萎的桐树叶,闭上双眼道:“我穆南山还真不知道我有这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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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明月初升,光秃秃的树枝再遮蔽不住月色,一地堆积的落叶映着清辉,连着夜幕尽头,向一条通往天国的大道。
沈未已给穆南山处理完伤势后,拿着他剩下的酒,一个人来到林中独坐。虽然深秋时分,万物凋落,但他还是安静地观赏着四周的夜景。他曾想过要和霍木兰一起看尽各处的山水,哪怕只是在蜀中随意一逛,但眼下看来,这个愿望是难以实现了。
他轻轻叹息,垂睫摸来地面上的几瓣枯叶,喃喃道:“已经快九月了……”想到霍木兰仅剩的半年生命如这满林桐树一般,昼夜不息地凋残去,心中登时沉重如铁,难以呼吸。
夜风吹林,哗啦啦的落叶纷坠声响彻耳边,一阵脚步自身后轻轻走来,停在沈未已肩旁,坐下来道:“偷人酒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未已默不作声放下酒壶,抿一抿唇瓣上沾着的酒渍,淡道:“寡淡无味,不偷也罢。”说着把酒壶扔给旁边那人。
穆南山伸手一接,仰头饮尽,垂眸时掩盖住目中别样神色,轻声笑道:“这味道,想来是只有我能品出来了。”
沈未已嗤的一笑,却并不看他,只望着树林尽头道:“不装疯卖傻了?”
穆南山笑容微滞,继而唇角一勾道:“爷我玩腻了。”说完又哈哈大笑一声,仰头在地面上睡下来,望着天幕星月没有说话。
沈未已安静地坐着,一样是看着一处景致静默无言,思绪随着翩飞落叶起伏,将在沉沦的那一时刻,忽听穆南山轻声道:“兄弟,谢谢你。”
沈未已一怔,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一只大掌盖在额前,堪堪掩去大半表情。
晚风一阵,纷纷落叶自二人眼前飘过,辗转落在彼此身肩。穆南山透过指缝望着沈未已,似不习惯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便嘿然一笑,转开话题道:“如实招来,你这半身不遂的下场是怎么弄的?调戏良家妇女给我们木兰妹妹发现了?”
沈未已表情一愣,垂下双眸道:“说来话长。”
穆南山轻轻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沈未已便不再多说,好像面对的已不仅是一个多年的故友,而是自己灵魂的一面,相顾而默,却洞悉无遗。
夜风迎面,夹杂着淡淡树叶清香,似有被大雨洗过的馥郁,沈未已并肩躺在穆南山身侧,和他一起仰望星空,低声道:“我把木兰托付给唐翎,现在,我找不到她了。”
穆南山噗的一笑,看着那条如练星河道:“男人把自己最爱的女人托付给另一个男人,懦弱。”
沈未已双睫微颤,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穆南山徐徐闭上双眼,续道:“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受苦受累,无能。”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