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当这个世界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白色,这使我感到很奇怪,就在刚才,在我眼前消失的最后一瞬是:
——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
——几朵叠在一起的白云;
——从云层的缝隙里泄出来的眩目的阳光;
——一面正在飘落的血一样鲜红的旗帜;
——和我一起在天空中飞翔着的两个黑色的人影。
一股来苏尔的味道柔柔地飘来,使我想到这里可能是医院。同时,我感到了我身体的存在,然而,它带给我的却是恐怖,因为它是那样的衰弱,似乎五脏六腑都已经粉碎了,只是极其脆弱地维持现在的位置和形状,只须任何一点微小的震动,它都会訇然解体。一种钝而深的疼痛从躯体的深处生发出来,又从那里弥漫开去,渗进了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而我蚕丝般纤细的灵魂便在这躯壳的缝隙间肆意地游走,寻找着它最薄弱的地方,随时都企图化为一缕青烟离我而去。
于是,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延续着似有似无的呼吸,眼睛里永远只有那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白色。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那一片白色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了一些面孔,他们中有的人我并不认识,也有些是我认识的,他们是:葛利江、闻梅、高歌、艾云、谷易容、汤博、亚非拉……。不知是因为我什么也听不见,还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我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他们那哀戚悲伤的面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让我想起了在电影里看见过的向遗体告别的仪式,于是,我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去了一个虚无飘渺的远方。
他们来了,又走了,却在我心中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白。
直到有一天,柳月穿着那种只有医院的病员才穿的衣服,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这时,我对周围的声音已经有了反应,努力嗫嚅着嘴唇,想要把我心中的疑问说给她。她把耳朵贴在我的嘴唇前听了好一会儿,大约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便猜着我的意思说:“那天我也受伤了,和你住在一个医院里,今天刚能下地了,就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把挂着输液瓶的铁架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又把我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握在她的手里,然后在我的病床边坐下来。
我挣扎着“噢……噢……”地叫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读出了我心里的焦急,眼圈里霎时间便充满了眼泪,喃喃地说:“杨南雁死了……”
她先哭了,温热的泪水断线的珠串般滴在我的手背上,我却大大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许久才有一滴滴的眼泪慢慢地从心里涌了出来,水塘般地汪在眼眶里,然后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还抽抽嗒嗒地说了一些话,我却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不知过了多久,她走了,又过了好久我才回忆起来,她说的是:周文龙也死了,他是为我死的……
那些日子,柳月天天都来看我,慢慢地我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从她的嘴里知道了此前我所不知道的一些情况:那天,当葛利江告诉杨南雁她父亲出了车祸后,两人正急急忙忙地要离开广播室,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正是杨南雁的父亲打来的,他慌慌张张地告诉杨南雁必须立即从大楼里撤出来,理由是他看到大批的“主力军”正在集结前往工业大学,担心她继续呆在工业大学凶多吉少。综合两个方面的情况,杨南雁猜到了葛利江撒谎的原因,这时,她考虑的第一件事是将情况报告了周文龙,第二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要继续留在大楼里。在这期间葛利江一直在等着杨南雁作出决定,以至于耽搁了时间,使自已也被堵在了大楼里。然而,事情到此还并没有完结,葛利江在旗派对大楼实施封锁前来到工业大学,然后又留在了广播室里,这引起了周文龙的怀疑,担心两派打起来后,葛利江会去动了那面凝结着冲锋号获得救援希望的旗帜,于是便派人在旗杆下进行了专门的布置,还特别立下了那块画着骷髅的牌子,一本正经告诉对葛利江说,那里已经埋下了一枚地雷。而这些情况都是我和柳月当时所不可能知道的。那天,当柳月去拉那根旗绳时,周文龙奋力一扑,在地雷爆炸的瞬间抱住了柳月,为柳月挡住了强大的冲击波,结果被自己埋下的地雷炸死了,而柳月却只是受了伤。
她还告诉我,那天杨南雁并不是因为晕血才倒在葛利江的身上,而是被一颗穿过矮墙的子弹击中了头部,攻下大楼后,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陵江市两派之间的武斗并没有停息,反而是愈演愈烈,有的地方甚至动用了军舰和坦克。父亲不放心留在这家里的我,打电话到厂里打听我的情况,几经辗转地知道了我受伤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地从老家回来,要接我回老家养伤。
离开陵江前,我一个人去了一趟陵江市烈士公墓。
这里原来是为解放陵江而牺牲的烈士修建的一座小小的墓园,后来逐渐有些解放后的烈士也葬在了这里。**********中,两派群众组织将死于武斗的人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