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南雁以外就是闻梅了,而那首杨南雁揭发卢鹏举的顺口溜,是在闻梅看了那大半截仍空着的白纸并且说了那一句“就写金鳞中学高一一班全体同学吧”之后才写上去的,那么,她肯定就能猜到那个揭发卢鹏举的人是杨南雁了。然而,她为什么不把她的猜想告诉邓老师呢?
我恍然大悟却又仍然一片迷茫——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就应在了她讲的那一句“我何尝不也是如此?”的话里了呢?
斗争大会的会场设在大操场上,临时搭起的讲台上挂着“金鳞中学批判斗争坏份子卢鹏举大会”的会标,左右两边挂着:“手段恶劣,败坏教师队伍道德风尚;心地肮脏,暴露资产阶级丑恶灵魂”的条幅。操场四周安装了几个高音喇叭,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那幅“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标语牌下面,新增了一条“批判腐朽没落的剥削阶级思想,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教育阵地”的标语。各年级的同学们象参加开学典礼时的会操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操场上。所不同的是领队的不再是各班的班主任,而是各班的红卫兵勤务员。
与以往会操时不同的还有批判大会没设主席台,而是在操场中央新增加了教职员工方队,包括白戈校长在内的学校领导都在这个方队里。白戈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以往见到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主席台的中间,穿着一身熨得平平整整的灰色中山装,笔挺着身板,虽然五官长相并无特色,但那双神采奕奕而又转动灵活的小眼睛,却透露出一种与一般年青老师不同的阅历和精明。现在,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眯缝着的眼睛死水一样地平静,能够一眼就将他从在一帮年青高大的教师里捡出来的,就只剩下他矮小的个头了。
批判大会由邓明玉主持,上午十点,她宣布批判大会正式开始。这次,她不象以前那样坐在主席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麦克风讲话,而是站在台子中间,把麦克风拿在手里对着台下讲话:“金鳞中学全体教职员工同志们、中学生红卫兵同志们:通过上学期的检举揭发,我们揪出了老师队伍中的害群之马卢鹏举,又经过一个多月来的深入调查,我们不仅弄清了他在金鳞中学的所作所为,而且还掌握了他历史上的一些丑恶行径,现在让我们把坏分子卢鹏举押上来”
卢鹏举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瘦削白皙的脸上,细眉细眼细细的鼻梁,两片薄薄的嘴唇,平时里总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运动衫,有一种体育老师特有的干练。随着邓明玉的喊声,两个青年老师一只手抓着卢鹏举的后脖领,一只手反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到了台子前面。他的胸前挂了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大流氓卢鹏举”几个黑色的大字,每个字上还用红色的粗笔划了个叉。他仍然象给同学们上课似的,双脚齐肩宽地站着,押着他的老师一次次地将他的头按下去,他又一次次慢慢地将头抬起来,把一张惨白而又毫无表情的脸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批判会开始后,学校各班级的老师依次上台发言,将他冒充团委书记和猥亵女同学等种种行为与他日常教学和生活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联系起来,批判他腐化堕落的资产阶级思想。他们发言的内容在以前的大字报中都已经多多少少地为大家所知道了,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撼,让大家感到惊奇的是揭发者中还有一个外校的女老师,她四十来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有着一张胖胖的脸。她一桩桩地揭发卢鹏举他在调来金鳞中学前,也就是在原先所有的学校里如何如何勾引办公室里的女老师、如何如何上体育课时猥亵女同学、如何如何“偷窥”在游泳池更衣室换衣服的女生……。她很激动,又操着一口语音含混的乡下口音,连比带划的,让我一直听得含含糊糊。揭发过程中,卢鹏举偶尔会侧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这时,她就会指着卢鹏举骂一句“鬼脸壳”。这是在她的讲话中我唯一听得最清楚的词。
那个女老师满脸的悲愤,声泪俱下的控诉,引起了大家的极大愤怒,在邓明玉的带领下,操场上一遍遍地响起“打倒卢鹏举”的口号声。
浅蓝色的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炽热的阳光毫无阻拦地洒在大地上,人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口号声停止的中间,操场上一片从未有过的鸦雀无声,空气凝固般地沉重,使围墙外大树上的鸣蝉“滋滋”的叫声格外地响亮。
老师们发言完后,邓明玉站到前面来,讲:“全校教职员工同志们、同学们,通过批判和斗争,纯洁人民教师的队伍,是文化大革命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从上学期老师和同学们的大字报中,我们已经知道卢鹏举的问题还不只这些,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些同学没能够亲自站出来揭发他的问题,对此,我们表示理解,同时,我们也希望有更多的同学能够消除疑虑,勇敢地站出来揭发我们老师队伍中存在的问题……”
邓明玉充满期待的眼光在操场上掠过,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寻找杨南雁,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到原来站在旁边的杨南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柳月宽宽的肩膀后面去了。再看看闻梅,她高擎着那面“金鳞中学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