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又宜见端木芬不做声,正要再劝她两句,忽见她叹息着,亲自扶起安弗:“你也起来吧,只管恁么跪着,人来人往的看在眼里,还以为我在罚你。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往后办事你要经心才好,出了差错,我也就是让夫人教训两句,可你呢?”
“是,婢妾记下了。”
安弗低垂着头,恭顺应道。
端木芬又道:“适才你说挑了几个乳姆姆上来,我有甚么可看的。你只领了去乔姐儿跟前,她看着谁好,就留下谁来。”
安弗迟疑了会道:“这怕是不妥吧,到底她们是在少夫人跟前当差。”
端木芬笑道:“说句让你仔细,你也仔细的太过了。虽说到我跟前来办事,可乔姐儿能不上心。况且,她到底是做娘的,想事情比我细致,我虑不到的,她也能虑到不是。你要实在不放心,平姐姐,你替我走一趟。”
平二娘躬身应下,安弗精致如画的面容,亦是一派驯从,可心底却恨的不行。端木芬!真真是好手段,招招打在人的痛脚上,还不容你叫唤出来。
院子里有乐、青、齐三人在,自己处处掣肘。府中上下都说她好性,不做声,其实她是不用自己开口,不论甚么事,自有她们三人替她想着了,办妥了。
好比说给乔菊生挑乳母,她嘴上说的好听,你看着办就是了。可事实上,自己拟了几回名单,她们三个每每都驳了回来,道理一套一套的。
今朝领上来的恁几个,一半是她们的人,一半则是与乔家相好的。正房是甚么意思,还不明白么——坐山观虎斗,等着看戏呢!
偏嘴上说的好听,让乔姨娘自己挑去。
眼瞅着平安弗退去,周又宜咬牙抬手,往端木芬面门上用力一戳,“你就做好人吧,看将来一个个踩到你头上来,你就知道了。”
端木芬嘻嘻一笑,挽了周又宜的胳膊,“我怕甚么,现在有夫人在,谅她们反不了天。将来你进了门,自然有你替我出头,我乐得清闲,何苦这会子做恶人!”说着转眸一笑,问着陆蒙:“三郎你说是不是?”
陆蒙微红了脸,转过眸去,周又宜又羞又急:“在咱们面前倒是伶牙利齿的,有本事辖治住你底下两个小妾才是正经。”说着啐了一口。
陆萱拈了枚酸梅,嘴里笑道:“怪道老三屋里恁几个大养娘,连老三都不大放在眼里,就奉承你呢,原来是这个道理……”
“烂了舌根的小娘皮……”一句没有嗔完,周又宜的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抬身就走。端木芬忙起身拉住她:“快回来坐着,偏你脸皮子薄,这有甚么不可说的。满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姊妹二人还不及回身坐下,就见周又宜屋里的流云寻了来,十月的天气,急了一头,“小娘子快去前头瞧瞧吧,老爷有信来呢。”
周又宜听了一愣,“父亲又有甚么信来?”
父亲官任河北道观察使,三年回京述职一回。年初才走的,都还不到年底,又有甚么要紧的信来。
她心里疑惑着,人已随端木芬等往老夫人的屋子行去。
今年天暖,十月时节,老夫人的门上还挂着玉色绸地软帘,帘上用细若发丝的金银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迎着晌午的日头一晃,耀眼万分。
他们姊妹几个进了门,转过落地大花罩,就见周老夫人在同傅翕芳说话,连岳代兰也都挺着个大肚子陪坐在旁。
陆萱脚下一顿,心里疑窦丛生。
老夫人已瞧见了周又宜,招手叫到身旁,摩挲着她的发鬓感叹道:“圣上天恩,你父亲可算是要调任回京了,这些年他在恁苦寒之地也真是辛苦了。如今回了京,眼瞅着你又要出阁了。父女一场,在一起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也真是可怜见的。”
周又宜自小就养在姑祖母身边,与父亲三年才见一回,父女间情份也淡,听得他要回京也只是应的一声,旁的没有再多的心绪了。
而陆蒙听得这个消息,却是满脸的喜气,追问道:“三叔,甚么时候到呢?”
“说是京里催的急,下月初就能到。”老夫人一面说,一面叹息着拉了周又宜的手,“你也收拾收拾,过几日就先家去等你爹。”
一听说要回恁个冷冰冰的家,周又宜登时就不依了,拽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姑祖母,反正父亲要在京中长住,我急着回家去做甚么。”
在她心里长兴侯府才是自己的家,恁个冷冰冰的,下人一个个也和木头似杵着的大宅子,连亲戚家都算不上,哪里会愿意自己独自一个回去呢。
陆蒙也舍不得,帮着周又宜道:“就是呢,她身子又不好,一个在家里没个人照顾,怎么成呢。三叔一回京想也事忙,又顾不得她,倒还是在咱们家住着的……”
“小孩子家的瞎胡说甚么!”老夫人难得放了脸训宝贝孙子,因而陆蒙也愣了。老夫人瞅着他兄妹的郁郁的神情,叹了声,拉着周又宜的手,“你也大了不能总使小孩子脾气,你父亲调任回京,家里也该好好的收拾收拾才对。介时少不得有酒宴,你也该帮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