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涧穿着身蓝色漳绒团八宝便服,歪着榻上,肘边丢着一卷书,手捋颔下三缕美须,对着小几上的仿青铜豆式油灯出神,连妻子进屋都没有听见。
“不过才是应酬了一日,怎地就乏成这样子。实在困了就睡去,又何苦拿卷书装样子。”端木氏在外间已洗漱过了,卸了钗环,松了发髻,只穿着了件月白缎平银绣栀子小棉袄,下边散着宝蓝缎镶冰裂纹大洋花棉夹裤,脚上只趿了双青丝履。
陆涧看了不由拧了两道浓眉,“怎地就脱了外边的衣裳,仔细冻着了。”
“没事。屋里不是燃着薰笼么。”
陆涧在家时,养娘、姆姆皆不进内室。因此,端木氏边说,边铺展开深藕荷色绣荷兰蝶的锦褥,又在上边压了一领杏色驼绒罽。将雕鱼藻纹的热汤壶,装进暗花婺罗缝制的大兜子里,系紧了绳口,塞进褥中。
尔后,又倒了一盅清茶奉给陆涧漱口,却见他又盯着灯出神,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大伯又说甚么了?”
陆涧抬了眼眸,笑了起来,“你真真是能掐会算,怎就知道是大哥说了甚么。”
端木氏倚着薰笼坐了,嘴角不经意泻出的冷笑,在昏暗中一闪而过,“这还用说么,你今朝跟着大伯出门应酬了一日,回来就守着灯发呆。不是大伯说了甚么,难不成还是恁些宾客没眼力,冲撞了你不成!”
陆涧憨厚地笑了笑,指着妻子道,“你啊,也太小人之心了。大哥也是为苰儿着想。”
陆涧秉性纯良、梗直,一是一二是二,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兄长要替儿子议亲,他只当是做伯父的关心侄儿。可端木氏听在耳里,却陡惊起身,“不会就定了人家了吧?”
陆涧因她面上的惊惶,稍稍一怔,旋即笑道:“哪里这么容易,大哥今朝不过是在席上试探着提了提。”说着又叹,“到底是填房,只怕……”说到这里,猛然惊觉失言,愧歉地瞅向妻子,待要解释,却又拙嘴笨腮的,“夕儿,我……”
“好了。”端木氏看他急的脸上通红,不由笑了,“多少年的夫妻了,我还在意这些么。说起来也是二郎年纪不小了,好容易回京很该说一门亲事才是。少夫人的位置总空着,也太不像了。”她说到这里,便就打住了。
老二的婚事自然该着急,可陆渊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现放着二郎父母健在,他做伯父的是不是操心太过了。
陆涧老实只当大哥是好心,端木氏却觉出一丝异样。
“大哥的意思是,趁着大姐儿满周,越性把亲友都邀一邀,就是没有合适的,也好托他们替咱们留心些。”陆涧将书放回了樟木书柜,又侧头看向妻子,“介时你多多留心,或是有看中的,咱们多给些聘礼……”
不等陆涧说完,端木氏扑哧笑了出来,“你当人家是咱们端木家么,多给些钱就好。”
陆涧闻言又涨红了脸,微恼道:“你知道我不是恁意思,偏要如此曲解!”
“我知道,我知道。”端木氏笑盈盈地将他摁坐在床沿上,“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就恁地当真。也是望四十的人,你这直脾性多会才改。”
陆涧张了张嘴,待要说甚么,妻子却转身出了内室,不一会端盆子热水进来,放在床下榻脚上,伸手就要替丈夫脱鞋泡脚。陆涧忙弯腰拦住,“快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端木氏缓缓直起身,蹙眉轻叹,“这么些年了,你还同我恁般的客气,分明是心里无我。”说着,还侧过身去抹泪。
“这,这,这……”陆涧嘴笨,从不会哄人,情急之下,连说话都结巴了,“我不是,是,是,好好的,你怎地又说起这话,我是怕脚臭……”
陆涧急得要出汗,却听妻子格格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是是妻子有心抓弄自己,不免好笑道:“你呀,只有脸说我,几十岁的人了,终还是这般顽皮。”
端木氏移了床头的绣墩过来,和丈夫对面坐了,踢了脚上的青丝履,一双小巧的玉足挤进陆涧一双大脚之间,“谁叫你儿子一回来就给我惹事。我不好冲旁人去,难道还不能拿你撒撒性子!”
儿子与继母不大相和,陆涧也是知道的。思想起来,只能怨自己少年懵懂。
当年家中做主娶了平翰林家嫡女为妻,偏夫妻二人又脾性不合,故尔对她母子甚是冷淡,以至于平氏积郁成疾,一病不起。
平氏故后,一是陆涧无心议亲。二来也是他家中有一个嫡子,门户相当的,不愿女儿过来做人后娘。门户低的,父母又取不中,后来老爵爷身故,他又守了三年孝,因此便耽搁了下来。
直至年近而立,偶然遇见回京诉职的端木昭,两人一见如故,言语相投。时常互邀至家中秉烛夜谈。因陆家人口众多,规矩严谨,因此多往陆涧多是携酒食往端木家去。
走动的多了,端木昭的小妹——端木晚,渐也与他相熟。
其时,端木晚年方十七,虽父母早亡,却甚得兄嫂宠溺,性好读书,脾性爽朗。虽不说博古通今,却也常有宏言大论。
与陆涧相熟后,听他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