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是个有良心的人,能看出那块玉佩的稀罕,最起码不能见死不救。
被放到颠簸的马车里,醉眼朦胧中,是个没有出路的封闭的木盒子,这里好像没空气,她大口大口喘气,还是逃脱不了窒息感。
再次试图跃下马车,她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双腿,无法动弹。
模糊中,她被人抬下马车。
隐约还能分辨,是老爹的骂声:“死闺女,越来越不像话。”
她就大哭,“爹,你让我死好不好,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女儿好久没求过你什么,求求你,不要难过!”如果老爹不难过,她就可以死了,多好啊。
“臭闺女,太不象话了。阿三对你再好,你也不能醉得这样没体统,小心他嫌弃你,不要你!”
得意大痛,“他不要我了,爹,他爱的是死人,我怎么办?可我还是舍不得他死!”她语无伦次地又哭又喊。
见她失态,扁担老爷怕她更胡言乱语,捂住她的嘴,“耍什么酒风?”
一路念叨一路开骂,将她扔到床上。掐腰开始教训:“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动不动你抛弃我抛弃,你以为是玩玩具?说不要就不要。还有,以后吵个架不许闹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你老爹我丢不起这个老脸。你要闹,关起门来闹,要死,关起门来死!”
老爹真是气坏了。
这个闺女,他是怎么疼爱到骨子里。还有,阿三,对她更是宠爱到天上去了。作为她的老爹,他都有点过意不去,一个男人能这样疼爱一个女子,简直是令身为男子的他,汗颜啊。
可是这死闺女不知足,竟然灌醉自己,还胡言乱语。
“老爷,老爷,夫人见红了!”
“啊?快请稳婆!”老爹匆忙奔出,成功在门槛上跌倒,膝盖很痛,不过连呻吟都忘了,龇牙咧嘴地往外闯。
老爹到了这个岁数,老婆生娃,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当然伴随着,天大的担忧。
素素的年纪也不小,还是头胎,生产是一次生死搏斗。
外间,人们奔走忙乱。
得意痴痴地笑。为什么就不能死?
老爹会有个新的寄托,她的死亡,正好有了新的弥补。
奇异地,她眼前浮现山洞里那具女尸,清晰而富有魔力。
“孩子,来吧,来吧……只要你也变成我这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就会忘不掉你,他就会后悔伤你的心,后悔中思念你。也会有另一个和你形似的女人,他一摸到那个女人,就会想起你,想起你为他流的泪,你的血!”
从袖口中伸出白皙苍白的手,掌心里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刚才从马车跌出后,她的酒壶碎了,当时,仰躺在雪中,她就摸上了这块瓷片,想过割下去。
只是,有人问她的家,让她想起了家中的老爹。
想起老爹,就是她不舍的牵挂。
可回到家,她突然从牵挂中解脱。她永无止境的痛苦的人生,终于可以画下句后。
她苦苦撑到今天,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最佳的时期。
老爹有个圆满的家了,她的义务,真的完成了。
她一直静静地等着,绝望深深钻入心窝,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和她的血肉融为一体。她在等,隔壁屋里新生命的降生,同时,也在等自己的死亡。
或许,选择今日为忌日,似乎太不懂事了。可是没办法,她是如此渴望着解脱,一分一刻都是煎熬。
她不希望老爹会原谅,素素姨怨她也无所谓,她的人生,总算可以任性一回了。
不知等了多久,人们欢呼起来。
这是在深夜里,扁担老爷终于有后了。
狂喜的鞭炮惊扰了宁静的村庄,院子里是此起彼伏的惊喜相告声。
扁担老爷添了男丁。
得意扯出一抹疲惫的笑,没想到,她的死亡可以如此安心而放心。
她拿起瓷瓶的碎片,一下又一下划向自己的手腕,她痛的脸都变形了,却又有隐隐期待的快感。
血,一滴一滴,踌躇的,缓慢地滴下来。
她轻轻地哼唱起来,“天给的苦向谁诉,伤痛又有谁清楚,双影呀单飞无人愿呀,步步它都是坎坷路。情也空空空啊,恨也空空空啊……”一边疯癫地唱着,一边用力地划,痛得歌声都是走调的。
可是,她高估了瓷片的威力,任她怎么用力,割得都不太深不够狠,如此的流法,到明日她也不能死成。并且,过一会儿,就该有人闯进来告诉她喜讯。
她慌乱地起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不见人影了,大家都到了产房毗邻的老爹的屋中了吧,那里灯火通明。
天上挂着一轮清冷的月,悄悄地摸入仓房,东北角的一个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葫芦,里面常年有一包耗子药。
她将它摸索到手,轻轻地走出仓房,扣上门之后,向着老爹的屋子看了半晌。
突然,好想看一眼那个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