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又悠然拨了一根弦,空气里扬起浑厚地徊的调子,他再度开口:“既然不愿当这里的女主人,就离开吧。”
这是自从嫁入此门,她一直在等待的一句话,此刻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却不怎么开心。她听见自己无力地问:“总该有个理由的吧。”
他随意地拨乱琴弦,忽高忽低,扰乱了她的听觉,他似乎说的是:“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身上耍勾当。”
果然,他对昨夜的一切心知肚明了。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回眸瞧她一眼,哪怕是用他惯用的厌恶的目光瞅她一眼也好,她的心也不会如此……
似乎还嫌不够解恨,当她将将临出门时,他又追着添了一句:“让你滚,不只是滚出这个房间,是滚出我的府。”
得意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滚了滚,却被她倔强地眨回去了。本打算暂居语嫣那里的想法,因他一句话也被迫取消。不成想,他竟是如此的恨她入骨,连夜将她赶出了家。并且,得意又心痛地发现,他不选白日,非得选黑夜将她撵走,是因为她算计他时也是在黑夜。她曾骂他:你这只花蝴蝶吃一次的亏会死掉吗?那时他轻飘飘的回曰:你们都说这叫不吃亏,我称其为公平。
黑夜的帐要算在黑夜里,这还真是公平啊!
这是年二十九的夜,到了月底,镰刀月也无踪影。黑夜变得纯粹,整条胡同全被黑暗巨大的嘴吞噬,这口巨大的暗黑的嘴里,得意在摸爬行走。凄风恻恻,她的心提得很高,几乎忘了怎么呼吸。上一回从韩府连夜跑回家那次她受了伤,心里留下了阴影。平日里由于她性子开朗,那抹无形的阴影便被藏在心底很深的角落,只要有人陪她,只要她不会很寂寞时,哪怕只要有亮光,只要她不要陷入黑暗中时,她便不很怕,然而见下她孤行在漆黑的胡同里,深一脚浅一脚,偶尔从旁传来一些声响,将深深藏于心底的那一抹阴影点醒,一点一点膨胀……当一条黑影迎面走来,近到跟前时,她心底那抹阴影被辞旧的爆竹炸了一般,轰然,成了深深的恐惧。
她闪身给那条黑影,然而那条黑影却也停止不前了。
得意不敢出声,屏息立在墙角,那条黑影也不出声,鬼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胡同口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爆竹声,得意的心也差点吓碎。她不动,黑影不动,只好她先动喽,于是与黑影擦肩向前走了几步,竖起耳朵听后头的动静,还好没脚步声,她这才敢加快脚步疾行了一段路,才敢回头探了一眼。这一眼,却将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是因,那条黑影正在不急不缓地跟随她身后,而且距她并不很远。
老爹说过,人遇到狼时,不能表现惧怕,狼是个欺软怕硬的典范,歹人与狼相似,你不怕他,他也不敢轻易欺你。“你他娘的甚么人?跟着姑奶奶做甚么?”她憋着嗓门粗声粗气地断喝一声,胆子却临近破裂。
“专业劫财,若遇财,顺便劫个财的,人称梁上君子檐上飞,白木木是也。”黑影也出声,似乎略带些笑意。得意濒临崩溃的神经轻快一跳,咦?这个声音很熟悉啊。
白木木?
林白?
巨大的恐惧瞬间幻化成巨大的喜悦,恨不得欢呼一声“劫吧,劫吧,用力地抱我吧!”
不过得意姑娘是员外家养出的小家碧玉,人家也是懂礼的,于是她学着语嫣的调子道:“妾身正在等林郎。”
林白噗嗤一笑:“嫂夫人是出来纳凉的么?”
说话间,两人向大街方向并肩行走。他是从得意的步伐认出了她,由于腿被打断过,虽被治愈,但细微后遗症是免不了,她是带着微不可察的坡脚,夜行花贼林白眼力毒辣,从她独特的拖脚行路的走姿猜到了。
得意发挥了她独特的化悲剧为喜剧的机制,成功将先前的委屈和恐惧踩到脚底下,同他调侃:“嗯,今夜皓月当空,胡同漫步玩玩艳遇,很适合,不是吗?”
林白此人万事不爱管,闲事更不爱沾身的性子,便是那几个兄弟的事,除非兹事体大,他也不爱插手,然而得意更是个外人,他更不会热血地去询问她半夜独自出府是因何。只是顺着她的话锋继续闲扯:“那你我正好凑成一对奸夫淫妇。”
离胡同口不远了,九街灯火就在眼前,得意哈哈大笑:“正好今夜妾身自由无拘,林郎便携了我走吧。”笑颜背后,一袭落寞留于静静的胡同深处。
“当真?”林白贼眼明亮。
得意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比这个还真。”
只见她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金戒子,这是同庄生成亲时他这一方送的。她说:“我身无分文,本想今夜找个典当铺子将这枚戒指当掉换点银子来吃花酒。”
林白一袭黑色紧身衣装,身上的男子气息十分纯正,刚毅的下颚,皮肤并不白皙,令她联想到了田里的麦子熟透时的那种颜色,五官鬼斧神功的雕刻,有棱有角的精致,若不是眼里泛着微微桃花色,全不能将眼前的男子同花贼这个名号挂上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