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条件都很差，人们盖房子多是用土坯，盖厕所就是用土夯墙，有的厕所只是扎几面篱笆。这个厕所在最低点，用土墙和篱笆都不行，自然全是用砖。厕所紧贴着煤站的围墙，南边是男厕所，北边是女厕所。因为大堤比煤站的围墙还要高，站在上面，男厕所可以一览无余，女厕所只能看到人头。到了逢集，大堤上人来人往，这男厕所除了能解决拉屎撒尿，别的作用一点也没有。还有一个更大的特点——脏。进厕所时要跨过排水沟，尽管上面垫了一块石板，有的地方还是泥屎不分，又垫了几块砖，厕所的墙上有一些残缺，可见那些砖都是从墙上扒下来的。厕所内也是污水横流。
我很小心地走进去，背对着大堤脱裤子，我可不想让大堤上的人看见我的******。正尿着，刚强跑了进来，我回头问他卖了多少钱？他边脱裤子边说：“两毛一，骨头五分钱一斤，卖了一毛多，鞋底子卖了五分，牙膏皮卖了四分，俺家里又没有人刷牙，那牙膏皮是我捡的，你刷牙吗？”我忙摇头说：“不刷。”同时有些脸红。那刷牙是吃商品粮的、有工作的、读书的、当官的人干的事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是刷牙叫着假正经、装光棍，会被人瞧不起的，光棍和光棍儿是两个概念，母亲常把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称为寡乏条子，后来我细细琢磨一下，这寡乏条子比光混儿形象多了，一个大男人娶不上媳妇，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没滋没味儿，真的没啥意思，可不就是个寡乏条子吗。至于光棍一词，在我们这里是指那些有一定实力、有头有脸、又喜欢出风头的人，外面的人把痞子无赖也称为光棍，在我们这里他们还不配，只能算是装光棍。我们这里把那种家里不怎么样，好吃懒做，喜欢巴结富人的人称为穷光棍。在我的家里，只有父亲刷牙，大哥好像也刷牙，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要是穷人刷牙，那就是穷光棍、装光棍。
“你家卖的钱最多，有三毛多钱呢。”我正提裤子时，刚强又这么对我说，“一到过年，就你家来的客人多，都没有你家有钱。”我一听就急了，母亲常说家里穷，常和父亲闹矛盾，他怎么能说俺家里有钱呐，我忙辩解说：“俺家才没有钱呢，那大松家才最有钱，人家爸在城里当大官，上次人家放了那么多烟花，你又不是没有看见。”刚强点头说：“也对，人家是光棍人，咱比不了，你家也有钱，你爸在银行里，钱多得很，上次就你输的钱多，你忘了？”“那——”我心里一紧，急着辩解，一时又找不到词儿。抬头见三哥也进来了，脸都吓白了，赶紧跑了出来，差一点撞到一块大石头上。其实那块石头一直就在那儿，就在大堤的根上，下面一截还埋在土里，把着半个厕所的门，四四方方的，上面缺了很大一块，还能看出是一块石碑。石碑的用处我当时只知道一个，就是竖在荒郊野外的老坟前面，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单是老坟前面的石碑，我也没有见过，都是二叔给我说的。这块石碑为什么会立在这儿，我就更奇怪了，而且这块石碑又宽又厚，快赶上两扇门板了，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刻着和我拳头一样大小的字。
我正想看个究竟，却听见三哥在厕所里问：“你们说输钱是咋回事儿？”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没有走，就是想听三哥会不会问这事儿，暗暗祈求刚强千万别说出来，刚强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我的心稍稍放下。这时刚进去的小伟却开口了：“前几天他几个跟那个更新推牌九，他几个全输了，卫东输的最多。”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把小伟恨得牙根痒痒的。三哥急忙问：“输了多少？”小伟说：“不知道，都是输了两三毛，谁知道卫东是输了三毛还是四毛。”三哥听了，冷冷地说：“好唉，真胆大，敢跟大人推牌九。”他系好裤腰带，走出来指着我说，“你等着，看我回去告诉咱妈。”我哭丧着脸，也不敢哀求他，只好惶恐地跟在他们后面往回走。
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稍胖的男孩牵着一头灰不溜秋的小毛驴站在路中间，他不动，毛驴也不动。一个人拉着一副很长的架子车从巷子里出来，堵在路上看着那个小男孩也不动，好像是要那个小男孩把毛驴牵过去，可那小男孩还是不动。“拉过来！”那人大吼一声，小男孩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把毛驴牵了过去，那人接过缰绳，一巴掌把那小男孩打出老远：“蠢猪。”那小男孩半边脸红红的，站在那里还是不动。“滚！”大人又吼了一声，那小男孩又哆嗦了一下，才慢腾腾地往夹道里走。架子车很长，把路给堵严了，我们只能站在那儿等着。那人把毛驴套在车把中间，牵着毛驴往北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车板上，鞭子一挥，啪地一声脆响，小毛驴拉着架子车走了。我暗暗感叹，这父子俩长得真像，只是小孩的目光有些呆，大人的目光有些红，好像要喷火一样。
刚才小伟说的更新，就是大张景平的小名，因为他还没有结婚，我们背后还叫他的小名。这一下输钱的事儿被三哥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母亲？母亲一向心疼钱财，要是被她知道了，不知道会如何待我？就这样硬着头皮回到家里，万幸的是母亲不在。听妹妹说去周成侠大婶家里去了，我的心稍安了一些，可我还是一直跟在三哥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