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果然是雹子老爷。只见那一大片浊黄色的云急速飞上头顶,随着几下闪电几声炸雷,那雨就夹着白花花的雹子砸下来了。尚未回家的人感到了脑袋上所受的敲打,立刻抱头鼠窜。看看跑回家已来不及,靠近树的躲向树下,离树远的有人将筐戴到头上,有人用铁锨遮着,有人则抱头拱地,形态各异。
在东北岭上的许景行虽已跑进窝棚,但还惦记着他的蚕能否经受住雹子的袭击,就站在窝棚门口焦急地看着外面的簸椤。他看见雹子将簸椤枝上的蚕打得晃晃悠悠,他的心也晃晃悠悠。
好在雹子只下了撒一泡尿的工夫便停了,后来天上下的只是清一色的雨水。许景行一边在心里庆幸着雹子的短暂,一边抬头向岭下望去。突然,透过蒙蒙的雨雾,他看见了正歪歪扭扭向岭上急走着的小叹。这丫头,下着大雨还送啥饭?见她连蓑衣也没穿,便知道她是没作防备在半道上遭了雨。许景行急忙穿上自己的蓑衣,又抱起小泼的,冲出窝棚就向岭下跑去。
不料,还没等他跑出蚕场,眼前忽然“腾”地一片火光,耳边“咣”地一声巨响,他只觉得浑身一麻随即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想看看小叹到了哪里,可是岭坡小路上却不见了她的身影。他跑出蚕场,跑到那条小路上找,却发现小叹正躺在路边的沟里,胳膊上还跨着煎饼包袱。许景行脑袋“轰”地一炸,急忙将她抱了上来。只见小叹双目紧闭,面色青紫,已经是不喘气儿了,他立即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他便抱起小叹向村里走去。这时雨已经小了许多,走到村边,一些人纷纷跑过来看。许景行将小叹放到地上说了她的死因,又大哭不止。人们吃惊之余,都说快叫族长去,有个小伙子便飞跑回村。
这时,站在一边的许景一说:“咱庄从来没听说有叫雷劈死的,小叹这是为啥呢?”这句话引起了人们的思索:“是呀,这是为啥呢?”接着许景一便讲起来,凡是叫雷劈死的,都是伤了天理。怎样伤的天理,老天爷还会在死人身上写明白。他还说老辈人讲过,那年东乡一个庄里有个小放牛的不学好,放牛到了山上常常拿鞭子抽打荞麦;有一回他生一个长工的气,还偷偷到厨房里冲长工们喝的糊粥放了一个屁。于是这小放牛的有一天就叫雷劈死了。有人看他身上,红红的现出两行字:鞭打荞麦十八亩,屁呲糊粥一大盆。许景一把这个故事说完,许多人就将目光去看小叹,然而小叹穿了长褂长裤,身体没法看到。许景行听了这些,气得骂道:“你们放屁,俺妹妹没有伤天理!”
这时许正芝跑来了,他身后还跟了老婆、儿媳玉莲以及许多村民。到了跟前,荠菜和玉莲一下子扑上去大哭,许正芝站在一边也是老泪纵横。流了一会儿泪,他让众人都到远处站着,身边只留下老婆与儿媳。他显然知道遭雷击者身上会有字的说法,便让老婆将小叹背上的衣服提起。他看了看,闺女的身上是有一条条红色花纹,但它不像字只像一挂树枝。他让老婆将闺女的身子翻过来,再揭开前襟看,小叹的胸前也是一挂红树枝。看完,许正芝紧蹙着一双长眉思忖片刻,挥手对许景行道:“把你妹妹抱回家去吧。”
将小叹抱回家,除许正芝之外一家人又是哭作一团。族人们涌满了屋子与院子,女人们陪着掉泪,男人们则去安慰族长,而族长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房里一声不吭。
到了午后,许正芝忽然开口向二弟许正琮说:“他叔,你领着他们到社林里把小叹埋了吧。”许正琮惊讶地道:“这就埋?怎么说也得叫她在家过一夜吧?”许正芝摇摇头:“她这么个死法,不配在家过夜的。快去吧。”许正琮说:“再怎么着也得给她弄口棺材呀!”许正芝说:“把我那口给他。”许正琮没话说了,便指挥一些人去南屋抬棺材。那口棺材是许正芝六十岁上置下的,六寸厚,属于上等的。因为一年涂一次桐油,新崭崭亮光光。一群壮汉把它抬到院里,荠菜在屋里看见了,叫一声“别把俺闺女抬走”,就背过气去。众人把她喊醒,劝说她一番,她才起身为闺女找衣裳。死者换好衣裳,就让人放到棺中抬出了院子。许景行恸哭着扶棺而行,玉莲则与另外几个女人扶着婆婆在后头跟着。到了村西社林,许正琮选了一个稍显平展的地方,用锨铲除草丛里的几块白骨,就领众人挖坑。挖好后将棺材放进去,又四处取土,堆起了一个大大的坟堆。这时,早已有人将大抱纸锭送来,点着后,烟缕与哭声在这座新坟上萦绕不已。
众人回去,一进许正芝的院子,忽见一些人拍着书房的门喊叫。问他们怎么回事,回答说族长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荠菜急忙扑上前去叫:“他爹,你在里头干啥呀?你快开门!”许景行也叫着爹让他出来。只有许正琮将嘴一撇道:“等着看吧,他又办傻事了。”说完转身走了。这时,书房的门开了,许正芝出现在门口,大伙一看,他额上又添了块新伤!
荠菜立即捶腿大哭:“他爹,你怎能这样做呢!咱闺女有什么错?”许景行也气坏了,跺着脚说:“你这是毁俺妹妹的名声呀!”众人七嘴八舌也都说族长不该。
许正芝低头看看老婆,抬头看看面前的人群,再仰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