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有信来,“小鄞,村里的学校重建了。比以前宽阔得多了,也安全多了。有时间,你就回来看看吧。”
学校呢。小鄞稍为愕然,像是想起咸丰年间旧事,那灰尘飞扬小抽屉在阴暗里忽然现出一件故物来,叫她难以辨认。但终究没有忘记,毕竟,那是自己的母校,也曾遗落有她的细碎回忆,无论是甜抑或是苦的。
依稀记得那个学校好破落,怎么个破落法?破落的屋顶散进破落的阳光,破落的墙壁挂着破落的木门,破落的桌椅坐着破落的学生,仅此而已。想起学校,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故乡,自然而然地,一张清瘦帅气的容颜,也就在她毫无防备时,悄悄地自思绪中窜出。
阿蛮,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呢?这么想着,小鄞却贸然笑了。忆起往昔,那个笨笨的,头发乱得像鸟巢的阿蛮,总爱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两个鸡蛋或者地瓜,然后得意地咧嘴一笑:这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
然而,小鄞却是知道的,这是他的早餐,没舍得吃,反而全留给她了。曾试过硬要分一半回给他,他却总不肯,拍着瘦瘪瘪的肚皮死撑胖子:没事,我早就吃过了的。可是,有好几次,小鄞就明明看到他在下课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一边去喝白开水。
那时候,父亲早死,家境还贫,直等到大哥调到省城的单位,景况才逐渐好起来,也就不必再接受阿蛮的“偷来之食”了。但是,小鄞还是喜欢,翘着小辫,撅起小嘴,瞒着母亲,跟着阿蛮的小尾巴,偷偷地溜到田地里,烤地瓜,啃玉米,甚至于捉来一两个草蜢,放在火上烧。
虽然是有趣味,却也不及仲夏夜晚,张目,满天尽是萤火虫的那般浪漫。那样舒畅的夏夜,星星难寐,田野难寐,孩子也难寐。所以,他(她)们就喜欢坐在堤边,把脚丫放进冰凉的田水中,看那同样难寐的萤火虫满天描写着光明的童话,再惬意不过。
同样的小学,同样的中学,同样的童年。然而,岁月再长大,便是要分开的。小鄞报了省城的大学,而阿蛮只上了本地的一所师范学院。“我打算留在大山里,这里需要我。”好伟大的决定!总是为别人着想,这的确是他的优点,但同时地,也是缺点。
为别人想得太多了,便会忘了自己。小鄞苦笑,不免有点内疚,责怪自己的私心:这么多年里,她还从来没有回过故乡呢。所以,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吧。这样想着,便有了决定。
依旧的田水映着依旧的山影,依旧的南风和着依旧的气息,依旧的村民挂着依旧的淳朴。一时间,小鄞的喉头被酸涩侵袭,好想哭。原来啊,故乡还在。
回到家,母亲见了,便激动,笑得乐陶陶,拥得小鄞喘不过气来。却只是由她去罢,小鄞心疼:这样相拥的机会,怕是不多了罢。
聚在一起吃晚饭,母亲忽然提及一句:你见过阿蛮了吗?他正在谈恋爱。对方还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呢。闻言,心竟陡地一沉,嘴上却是装作不太热中:是吗?那种莫名上来的妒忌,连自己也感到很是意外。
熟悉的床铺,熟悉的虫鸣天籁,凉凉的月在小村的上空漂浮,倦了小鄞的睡意。
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一篮大红的柿子放在桌子上。问母亲,才知道,是阿蛮送过来的。小鄞忽然有些感动,这家伙,还记得她喜欢吃柿子呢。也许,是应该去看看他了。
几年没见,阿蛮还是那么的帅气,只是戴上了眼镜,多了一份岁月的成熟。看着他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地教孩子们念古诗,小鄞忽然记起小学时候,那个戴着老花眼镜,教导她(他)们“子夫者也”的老夫子,也是这样的迂腐呢。这么一想,笑声竟偷偷地自口中溜出,引起了教室众人的注意。阿蛮显然也看到了她,眼底露出兴奋之情。却是不能跟她打招呼,唯有接着继续上课。
小鄞也不去扰他,旋身离开。她知道,反正他还会来找她的。
果然,到了晚上,阿蛮便不请而来。按程序叙旧一番,竟都无言,气氛一度缄默下来。好在母亲于一旁插科打诨,小鄞才感没那般尴尬。
夜了,阿蛮起身要走,小鄞送他。走在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上,沐浴着幽幽的月光,阿蛮忽然扭头问她:什么时候走?小鄞笑了笑,有意消遣他:不久之后,怕是赶不上喝你那杯喜酒了。阿蛮讶异地看着她,脸上有许多怅惘,欲言还休。
乡下,简单,没大城市如斯冗杂的事情。闲着无聊,小鄞便待在门口看了几日的老牛下田,孩童上学,末了,还是无聊。
直到耐性用罄,才顿悟:自己不是带了相机过来的吗?于是,兴致又泛起,打算好好地把故乡的风景定格下来,留作个纪念。跟阿蛮提及,他竟自告奋勇,要充当她的导游。不便推辞,她也就应了。再说,这个地方,她已渐陌生,不太认识路了。
残落不堪的小庙,光线斑驳的小树林,雨痕未干的佛像。一件件熟悉的事物,开始不自觉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小鄞的思潮就一直飞回去,飞回去,去到了孩童时的那些美丽早晨。还记得那时候,年纪尚小,不喑世事,说话也就口无遮拦。阿蛮曾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