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睡?”
夜已深了,我躺在枕间辗转,心里透亮的一丝睡意也没有,却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像是跌进一个明晃晃的洞里头,左右四顾清晰可见,但四壁光滑,见也如不见。
我应了一声,听见翠芳叹道:“我就瞧你总有些不痛快。”
“这时候有什么不痛快的呀,就是后天要搬了么,有些空落落的。”
翠芳睡得迷糊糊的,片刻才笑出声来,“你和十三少么好的要死,还空什么空呀?”
我翻身向她,屋外的霓虹灯透过窗户,映在翠芳脸上,微暗的红,眸子渐渐醒了,也像有心事似的,怔怔出神。
“喂!”我伸手在她脸孔前晃,凑上前道:“你去明园也蛮好的,怎么也像失了魂儿似的喊不醒呐。”
翠芳嘴角一扬,故意板着脸,忍着笑道:“我嘛,自然是舍不得你这个小妮子了……”
“去!”我喝了她一声,这时候醒得更彻底了,两个人在被窝里相互呵痒,又捂着嘴偷笑,侧耳听楼道里,静悄悄的,这才放心道:“你瞧见这几天妈的神色没?对着个茹芳么,一时叹一时笑,连生意都懒得张罗了,多少老客人只好扑空的。”
翠芳还在笑,末了在我耳边低语道:“我瞧见她又找那个五爷,送了好些银元,生意么,看来还想做下去。”
“这时候就有好倌人也不容易了,你瞧瞧连李从益都做了个舞女,天天腻在一处,也不避人,那规矩么,比野鸡还不如的。”
“说的是,倒是金莺吃了亏。”翠芳瞟了我一眼,悠悠道:“人财两空不说,还让人背后议论。我瞧她今天来,眼睛红肿的,拉着要问么,才一碰,手上全是伤。”
我的心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金莺来时我不在,翠芳说,她留下包东西就走了。待我去瞧,却是前些天我送去给陈碧清的那些个首饰,一样不差又退回来,里头还有封信,也没署名,廖廖几行,但说官司已撤,无须挂念。信的末尾,又草草添上一句:错失佳人,唯愿良好……
是赵之谨的字迹,他到底给足了我情面,却又不肯当面说清。
见我不答话,翠芳又道:“她那个妈么平日没事都要打两下,别说现在,金莺生意只能勉强凑合,走了个李从益,剩下就是局票和打茶围的老客人,能有多少盈余?还都让她妈刮走了,黄明德又不成气候,金莺下辈子有得苦的。”
“黄明德吃了亏么总要学乖些的,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金莺受苦受累。”我也觉万般无奈,且深知本性难易,但总存一线希望,不忍看着金莺真就往低里越走越低。
翠芳鼻中冷哧,片刻方道:“你没瞧见,黄明德才从牢里出来么没有两天,把他姐姐一样零碎首饰悄悄当了,照样到赌局里混……”翠芳说着一顿,摇头道:“金莺么吃亏在这个弟弟,以后就有客人想做她,瞧瞧她弟弟么也不敢了。”
我也晓得这道理,心里一阵凄凄,却也无法,转身欲睡,翠芳扒着我的肩头道:“哎,我跟你说件事儿。”
“嗯?”
“金莺那儿……”翠芳说着吃吃笑,“你么可别生气的,你生起气来我吃不消。”
“到底什么事儿?”
“金莺在堂子里再红么也有限的,况且她那个妈妈这么狠,别给她榨光了才一脚踢开。”
我静静听着,也猜着几分,果然翠芳一口作气道:“我想着明园要做生意么,何不照顾熟悉的姐妹?你不来么我也张罗不开了,金莺倒是蛮好的。”
“你不怕她那个弟弟?再说,迟子墨也有钱赎她?”
“明园又不是长三堂子,个人赚了个人分红,我只管金莺那份,再说,她弟弟要敢浑,迟子墨什么人?也跟你那十三少一样菩萨心肠啊?他就没个手段收拾了他?”翠芳满不在乎,向身侧一靠,叹息道:“怎么我就遇不上个十三少呀、赵之谨的,又对你真好么,还都不逼着你。”
夜里,我脸上一热,嗔她道:“你快别乱讲,姐夫么罢了,赵公子现做着个陈碧清,两个人也蛮要好的,这话说出来,让人家多心。”
“可惜你不做了,要不从陈碧清那儿把赵之谨抢过来,一个十三少,一个赵之谨,哎呀呀,可不美死的呀。”她吃吃笑着,一双手与我打拧,两个人折腾一番,翠芳又道:“人家倒不多心,就是你喽……”
“我又怎样?”
“心都用在一处,倒像是个没心人一样。”不晓得翠芳是不是话里有话,暗里,我想了又想,她倒盖好被褥,朝外一翻身,不多时,鼻息声缓,已然睡熟了。留我一个,思前想后的,也理不出个头绪,想想后天就搬,说不出是喜是忧,满腹心事,也只好囫囵吞下,马虎入睡。
天蒙蒙亮时,屋内反而有种混沌的不明朗。迷糊中,我翻了个身,睡眠刚至,依稀听见错落的脚步,停在床前,不待我醒,一双手探入被里,胡乱抓摸。我只当是翠芳,闭眼笑着要骂,刚一碰到,那手指胖胖的,极是灵光。心头一惊,猛地起身,眼睛分明睁开了,昏黑的也瞧不清楚,只听自己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