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包办和安排孩子未来的年代,逆来顺受的孩子绝不仅仅江万红一个。更何况她一直就是外人公认的懂事的孩子,她也一直自诩自己是听话的孩子。回到家后,她母亲又把道听途说的那些知青点的事告诉她,嘱咐她千万别做傻事。她也把六队女知青和四队口琴男的事情告诉给母亲,坚定了她母亲想方设法要把她“活动”回来的心思。她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当然会按照母亲的既定方针办。而且,想到夜晚独睡时的孤寒,想到一个人行走大山中的寂寞,想到被风声、雨声、或野兽叫声惊醒时的提心吊胆,想到怏兮兮、慢腾腾“磨洋工”的生产方式,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市里、回到父母身边。至于事情要办成的难易程度,她一无所知。但她心中已充满了能回家的愿望。
既然有了希望,回到三队的江万红虽然仍做着该做的事,但到底觉得自己是将走的人了,说话、为人、行事都有别于以往,她增加了和刘大妹在一起的时间,有意疏远付青石。付青石感觉出她的不冷不热,但他猜不出她的心思,他更加犹豫不决。
四月中旬,两个知青说是被查出肺结核病,但俩人不但不沮丧,反而都兴高采烈地返了城。向阳大队的知青们吃不好、睡不香了。今天这个知青请病假,明天就有知青家中有急事,后天就会有无故不出工的知青出现。而且,都暗地传说:做X光片时,在背上粘放铁皮,就能拍出肺结核病的那种光片。
五月中旬,队部就传出江万红也将返城的消息。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卡壳”了。江万红自己也纳闷,回家问了才知:“县办”关系暂时没能走通。这一次的归队路上,站在青石上,她觉得四周一片萧瑟,江风更是吹得让人沮丧和无奈,她失去了找寻神龟的兴趣和耐心。
回到三队,她变得消极。付青石彻底沉默了,也消沉了。部分刘姓人冷眼看着付青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笑话。
六月,只听说另一大队某干部家庭的一个女知青返了城。还听说,陆续查出几个为了返城开假病历的知青,因此县里暂停了知青返城的办理。七月,果然没听说再有谁获得返城机会。但各种传闻不着边际满天地飘着,虽有县里和各大队的通知、精神、要求和会议纪要在下发,在辟谣,但知青们动荡的心早已安分不下来了。
在这种状态下,江万红茫然失措,她找理由又回家一趟。在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中,甚至可以说是在有点怪怪的隐秘状态下,她才知道中国正在发生巨变。
——四月发生了“天安门事件”,人们自发聚集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为1月8日逝世的******总理敬献花圈,举行悼念仪式……
——7月6日,朱德元帅逝世……
各种传闻和“内部消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如弥漫开来的烟雾般在民间散布,整个工程局也沉浸在“风雨欲来”的沉寂中。常年的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以及中央文件和报刊的指导方针,让人们习惯了按既定方针、按伟大领袖指引的方向行动和做事,对一些政策和精神的模棱两可、翻云覆雨、变幻莫测只会选择无所适从的盲从。作为大型国营单位的普通职工,江万红的父母既小心又踏实地选择:干好自己的工作、过顺自己的生活。现在可是他们为女儿办理回城手续的关键时期。
过去很少理会、理解政策的江万红,因自己返城所需,刚刚开始打听和关心各种政策,就遇上这种时刻,让她觉得过去的自己真的幼稚和傻,长这么大了,还啥都看不明、搞不懂!加上向阳大队的闭塞,加上她只顾忙着自己返城之事,对国家正悄然发生着的一些变化完全无知;和北京千万里之遥的距离,也隔阻了她对事实真相的了解。她和人们一样,迷信地相信了“龙年多大事”的古语。她第一次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也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联想付青石所说的向阳大队过去那些事,再看如今的向阳大队,她真的觉得:面对大自然,面对错综复杂的万事万物,人类是那样的渺小,也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更是渺小,渺小到如山中最偏僻处、最不起眼的一株小草,风能随意压弯她的脊梁,雨能任意捶打她的躯体,虫能肆意吞噬她的枝叶,人能毫不在意将她踩于脚下。她沮丧至极。
她不想回向阳大队,但她又不得不回去,因为她母亲说了“现在正在关键时期”。这一次,站在孤零零的青石板上,她莫名产生一种想法,希望自己也是青石一块,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就这样静静地卧在岸石中,被神龟驮着,看潮起潮落,看日出月升,看人来人往……
她回到三队,如父母所说“少讲话,不传言,认真做事”。
八月中旬,江万红终于接到可以返城的通知。父亲带着徒弟来接她,走林场那边的路,一车直达家中。她离开时,付青石和三队的其他知青一个都没过来送行,只有刘大妹和几个热心的大嫂过来帮忙和告别。
就这样,她没见着乐湾溪,没搭乘摆渡船,没和神龟所驮青石告别,匆匆离开了此处的山山水水。她在兴奋和自得的同时,心中始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绪,有一种让她想落泪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