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年江万红春节没回家,她母亲让人给她带了一些东西来。初七,她得了信,独自赶往队部覃支书家去拿取。虽然日子艰难,到底是春节,家家户户门上墙上还是贴了托人写的“福”字和祈福对联,在一片白黑的世界中,在泥泞的土黄中,就那一点点的红都格外显眼,更显喜庆。这是她第一次到覃支书家,拘谨又不好意思的她被覃支书强留下来吃饭。这是那年春节她吃得最好吃、最丰盛的一顿,还喝了一些覃支书家自酿的米酒。辞别时,她想留下一些母亲带来的糖果,覃支书坚决不许。直到她返城后她才知道,她母亲因听说了一些其他知青点女知青的遭遇,硬逼着父亲给向阳大队说话算数的覃支书送了大礼——一箱四瓶特曲酒、一箱苹果、一包上海糖果,就当时而言,这绝对算得上是大礼了——她感激父母的良苦用心,可那时的她,还没有“养儿方知父母恩”的感触,她相信了母亲的话:“那是他们该做的,也是每个父母都会做的”。
“十五”过了,还有两三个六队知青没有归队,江万红突然接到大队通知:要求她回队部学会计。她感觉突然,也感觉奇怪,还因赤脚医生的原因而不情愿,但还是收拾好包裹行囊,在六队小队长亲自护送下,又回到队部。
原来,去年年末,“上面”有人定性:原三队刘姓小队长,妄图刮起“****方案风”。“上面”特此决定:免去其职务,押送到县里关押。向阳大队队部领导们商量后,临时决定:下派一个领导,暂时负责三队事宜;预备党员付青石,协助实施各种日常工作。年后,春节才刚刚过完,覃支书在一次会议上又决定:因下派领导家庭和私人原因,先撤回;付青石代理三队小队长;知识青年江万红接替付青石,任三队的会计和保管职务。
在队部学习两个星期后,江万红来到三队。付青石安排她住在三队保管仓库旁的小屋里。
小屋是依着保管室边墙而起的一间泥巴屋,一字黑瓦斜屋顶,泥土地面;唯一进出的木门,里面是老式的木块插销,外面是粗铁丝拧成的挂锁锁环;因地基受重,小屋和保管室连接处有一道缝隙,由下至上渐变宽,缝隙已经用稻草和泥浆封堵,痕迹仍明显;唯一的木窗,由两块可开合的木板构成,内窗框上有木条栅栏,一块粗布被钉在泥墙上,作为窗帘,窗帘已毁色脏旧,遮光效果却好;屋顶有等距摆放好的三块透光瓦,效果不佳,这种时节,人进屋后依然觉得房间黢黑;靠窗边,有一只小方桌、一只靠背椅和一只方櫈;一只木柜横在最里面墙角,上面有两只抽屉,下面是两扇柜门,没刷漆,可存放衣物和杂物;靠保管室边墙处,有一张木板单人床,床和墙接触面糊满旧报纸,报纸已毁色发黄,还有多处脱落;进门左手边,有一只旧脸盆架,上面横杆可以凉毛巾;再过去的墙角是烧柴的灶台,灶台上没有铁锅,露着“黑肚皮”,烟囱直通屋外;灶台旁有一只陶土蓄水缸;仓库另一边有一个简易厕所。
江万红看着自己将居住的地方,虽觉简陋,只作她单人居住却已是很“特殊化”了。她决定好好打扫、打扮一下它。
付青石帮着喊人来帮忙,自己也全程热情下力。他找来报纸,拂在泥墙上;他从保管室找了块红布,让江万红缝在旧窗帘面上;他找来一块芦席棚,用木条夹钉成四方型,固定在木梁上,隔出厨房;他从保管室拿来一只大马灯,用于房间照明;他找来一只生锈的大铁锅,拿大石块和着泥沙摩擦去锈,放在灶台上正合配,又在火中让铁锅“吃了猪皮”(当地人说,用火将铁锅和猪皮一起加热,待出油,又烧透,铁锅就不易粘锅)……
江万红则把旧窗帘布洗净晾干,把红布裁剪出各种形状,缝在旧布上,顿时令房间增色不少。她把木柜的抽屉和隔板都洗净,吹干后,铺上白纸,显得干净,装东西不再怕脏……
事毕,江万红对付青石说了谢谢。
晚上,听着屋外夜鸟的嘀咕和怪叫,听着风拂树叶的蟋蟋声和嘈杂声,江万红失眠了。半梦半醒间,她起来查看几次已紧闭好的门窗,最后,又在床下寻得一截木棍顶住门栓,实在困得不行了,她才不知点睡去。如此这般,折腾数日,她才稍稍习惯。然后,她的大门后一直都有一根粗粗的木棍。天黑后,她也是绝对不敢到那个厕所去方便的。她先是从库房找来一只废木桶当便盆,不久后,在供销社买了痰盂和盖子,这才完全解决了“方便”问题。之后,她才觉得自己的小屋有那么一点点像个家了。
简单的记流水账,简单的日常记录,她没觉得会计和保管工作有什么难的,加上她的行书字体写得又那么漂亮,毛笔字也还可以,她很快就成了队里离不得的人物似的。她也不用时时都得下地劳动了,还经常需要到队部去开会、取文件等。她还知道了怎样负责队里每天的广播。广播室在仓库一角。所做这些,让她有了一种自己正在施展才能、发挥作用的自豪。
两个月时间不到,她又感到自己的无力和无措。三队那些刘姓三大姑、四大舅、五大姨的纠纷和使坏,开始不断出现。付青石到底还年轻,应对这些事情时,既被那些姑娘婆婆搞得手忙脚乱、六神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