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万红转身上行,视线中,跨河而过的那座桥高高在上,圆的桥墩粗壮高耸,令人仰视。她上岸蹙蹙而行,难舍地看着溪水和不见身影的青石那处。
右转,还是那条沿江马路,过去是泥石路,现在已是水泥路,路面到江面的距离近了许多,顺路前行,可以抵达三峡大坝坝址“三斗坪”。江万红的父母所在工程局中标参与了三峡大坝工程的建设,她大哥就曾在“坝区”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江万红的父亲,是水电工程局一下属单位的一名司机。儿时的她,为自己时不时能搭顺风车回家,而洋洋自得,尽管只是解放牌绿卡车,尽管次数不如她希望得那么多,尽管幼儿园到她家的距离也太近了。因此,她喜欢她的父亲。等全家人举家搬迁至这个新城市,她也稍大些后,她发觉父亲是矮了点,不如电影里的男演员那么端正、阳刚、器宇轩昂,但她依然喜欢她父亲。
江万红的母亲,是水电工程局下属一子弟小学的一名老师,皮肤白净,身材圆润而不显肥胖,身高在女性中算高的。
她父亲和她母亲站一起时,女高男矮,女俊俏男普通,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俩人是夫妻。因此,稍长大些后,她还曾悄悄问过母亲,当年是怎么和父亲走到一起的?
母亲告诉她:
——当年,他可是令人羡慕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而她自己只是搬迁户中的普通农民一个;他和他师傅常开车经过她家,也经常停车休息,要水喝,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他单独开车后,给她家送过一些旧木料和难得的水果,她开始帮他洗衣服;后来,他还让她搭车到镇上、县里去过呢;后来,俩人就“那个”了,她嫁给他,随他进了厂;又因为她有初中学历,就被招进子弟学校当了老师;她感激他,给了她当工人的资格和机会,后来更是当了老师。还说,她也很感激自己的父亲,一直允许她一个女孩子念书。
江万红没想到,过去在单位子弟学校当个老师如此简便!
她又问母亲,那后来俩人怎么又像陌生人一般了?
母亲吞吐迟疑后说,他越来越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抽烟,喝酒,口臭,衣服上汗味、汽油味整天都有;脾气也越来越拐(坏)。
其实,江万红也闻到过父亲那难闻的口臭味的。再后来,她知道父亲的口臭更多是因为他的胃。
两年前,她母亲离世。一年前,她父亲也走了。父母俩的忌日相差不到一年。江万红对父母这种活着时争吵、冷战,分别后又牵肠挂肚、难离难弃的老式爱情或亲情,而不能理解,而感到悲悯。
父母相继离世后,江万红不光感到悲痛,也感到累。她没能完成父母的遗愿,将父母的房产给家境不好的四弟,大哥大嫂、妹妹妹夫都不同意,四弟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一番冷战和妥协后,只能是均分了父母的遗产。最近,她把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赠与给了四弟,利于侄女上学读书,自己则住到四弟那套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室一厅老式房中。四弟知道她的意思,痛哭流涕中,经不住她说“郊区空气好,利于她的身体”,顺从了她,办理了相关手续。最后,尽管她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父母之愿,困难的四弟得到了自己的帮助,但因遗产问题导致的兄弟姐妹感情的冷漠和疏远,令她对人生百态、世态炎凉又一次产生无法抑制的悲悯。
不想这些事了!她心中嘀咕一声,撑开遮阳伞,顺路慢慢前行。就在刚才,因为那个艄公对自己下乡地的藐视,自己对艄公的态度的转变,似乎都说明自己处事待人过于较真,过于追求完美了,自己真的该改改了。该多一些包容和容忍!更该静心些才好!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没有缺点;人处纷繁世上,谁都会有各自的喜好!她暗暗责怪和劝诫着自己。
正午,是人们的午饭时间,专线中巴客车好半天没见一辆,时不时江万红会回头张望一番,心中也一直庆幸:自己没穿高跟鞋,而是平根鞋。
万籁俱静的环境,崖下川流不息的江水,连绵起伏的大山,看不见尽头的山路,让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和大自然比起来,人,真的就像蝼蚁,渺小,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有时候更是身不由己。
她已经不习惯于这样的远足,身体渐渐感到疲乏。但处于曾经熟悉的环境中,处于心有期待中,足以令她不再去想有车无车的事,她坚持如过去那样,一直慢慢前行着。
周遭的环境令她的思绪回到过去那些日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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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花生、掰包谷、刨土豆、挖红薯后,就是收摘水果的时节。桔子的酸甜,橙子的清凉,柚子的多汁多肉,都是解夏署秋燥的,仿佛大自然早已算计好了,要把时令水果适时赏赐给众生似的。
六队果树最多,每到这个时节,其他队的知青都喜欢到六队来“串门”。在六队,江万红认识了一个最会挑柚子的农民,看着他枯萎干瘪的身体,脸上密布的皱纹,又想到他最大的孩子不过五岁,她不知道该叫他伯伯,还是叔叔,还是大哥,只知道他姓韩;她自己选出、并偷偷留下的柚子,要么太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