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万红傻愣望着那片江水好一会儿后,心中开始默默轻念:青石,你还在水中吗,不是有神龟驮着你吗,怎能不见了呢?你呢,还好吗?
岸边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更多了一些,人们都在赶回家吃饭的时间点。这条新的、两车道宽的水泥路,顺应着溪道和山势,向山里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过去那条拖拉机勉强能通行、崎岖颠簸、车辙深洼、穿过乐湾溪镇子的泥路,已经被上涨的江水淹没,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条新马路。
河水中,一只木船停在不远处的岸边。船上的艄公,是一个中年男人,正闲坐抽烟,他也注意到这个站了近半个小时的女人,他不懂这个女人这么傻站着是在干嘛。他把第二根烟的烟屁股弹向草丛,犹豫再三后,还是故意朝岸边大声吼了一句:“最后一摆了,最后一摆了喔。”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江万红猛地一愣。就在此前,她仿佛融进了一个自己独有的世界,其中有绿意葱葱的青山,有那块静卧的青石,有潺潺流动的江水,有平缓流淌的溪水,有洄流区那条明显的分界线,有弯曲起伏的泥路,有拖拉机,有牛车和骡车,有在江中缓慢行进的客货轮,有在乐湾溪上漂荡的木船,有水生植物,有水边的蒿草,有人们,还有回忆……那些画面栩栩如真,像老照片一样的陈旧,甚至残破,但勾起的记忆却弥久愈新。身处其中,她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一切,只真真正正融进那片静寂的画面中,甚至是一片空明中。这种亦真亦幻的情形,这种万籁俱寂的空明,是她过去从未遇到过的。当艄公那摆渡者独有的喊话方式、记忆中熟悉的当地话口音钻进她这片空明的世界里时,虽显突兀,但她感到的不是惊扰,而是一种历经日久后陡然又抓到的、熟悉的亲近感。她动了动身子,真似如梦方醒,改成单手拧包,并走起,边回答说:
“就来。”她的回答是坐渡船人简短的、熟悉乡邻间的对话方式。
艄公疑惑地看着这个呆望江水半天、现在又慢腾腾向下走来的女人,应了一声:“喔。”没有把催促她的话说出,只把撑杆****江水中,将渡船稳稳抵在泥石岸边。
她知道,遇上这种情况,艄公总是会加上一句“快点嘛”,敦促搭船人快上船。这儿的搭船人也都明白,艄公这样说完全没有不礼貌和不耐烦的意思,反而是带有亲近的意思。如果搭船人真和艄公是熟人,肯定还会和艄公对骂似地玩笑,说,你是阎王爷身边的小鬼投胎呀,催命呀。艄公会接口,说,老子就是龙王转世,等下把你扔到江里头,喂我的虾兵蟹将,信不?船上的和还在岸上的人便会哈哈大笑。或者,搭船人会“流氓”地玩笑,说,催个啥嘛,媳妇子着急等你喔?艄公则会说,是你媳妇子着急了,你不着急,我就帮你着急嘛。船上的人更会毫无顾忌、心领神会地大笑,同时还会拍船舷,跺船底,故意晃动木船。见此,艄公又会爽朗大笑,同时不忘占口头上的划得来(便宜),说,我反正水性好得很,身体更是没的说,你们哈,就快点把船弄翻哈,等你们媳妇子着急的时候,我好帮忙喔;姑娘婆婆些也都莫慌,船翻了,我先救你们,我们正好搭伙在江里头翻它几回,够欢不?然后,就是搭船人的各种骂声一起砸向艄公了,说,你个背时(倒霉、自作自受)的“骚”公,你个龟儿子“骚”公,你个该死的“骚”公……艄公才不理会这些骂声呢,还会笑着回应,说,老子就是~划得来~船,老子本来就是个“骚”公,哈哈哈……还有各种颇具当地“荤味”的对话,甚至有更直白和露骨的对话。
想到这些,顺简陋石梯下行的江万红,脸上泛起笑意,脚下加快了步伐。过去,她听他们这么对话时也会笑,是那种捂嘴羞涩、偷偷的笑,同时脸还会红。
艄公小心翼翼保持船的平衡,见女人毫不犹豫踏上船头,脚踏实,人走虚,随船身的晃动熟练合拍迈步,他的心也安稳下来。但他没有主动对话,因为在他看来,这女人的穿着打扮,气质气度,甚至气味,甚至近看时显得有些怪怪的头发,都不该是当地人所应有的,他不敢如同对待当地人般的放肆。
江万红见只有自己一名乘客,就在第一个船梆正中坐下,手没有去扶船舷上的竹竿扶手,左右看着两边的水流。水域更显宽广,滚滚流动,波光粼粼,但实在浑浊;船左首约十米开外,有一大片垃圾,那是一大片白色垃圾在漂浮、盘旋、汇集,其中夹杂不少被水浸成黑色的枯枝烂木、少量水葫芦等水生植物;在岸上时,她已看见这片漂浮物,此时近了,令她更觉触目惊心。她想就此放弃触摸江水的念想,心中也琢磨:六月的江水,不比城里的自来水,还是会冷得有些惊人吧。犹豫再三,虽然觉得水脏,虽然知道自己越来越怕冷,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指往右首去,尝试着轻沾了一下江水,感到似乎没有冷得那么可怕,她又倾身,一手撑着船舷,一手试着缓慢没入浑浊的江水中。船身朝这边倾斜晃摆,她的手掌不见了,江水在她的腕部起伏、轻触,她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默默感知江水的沁凉和江水的温柔。
艄公看着女人的一举一动,想张口讲话,又不知道说啥,便用撑杆将船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