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七月初七,天阔云闲
往返于叶赫那拉府与学堂之间,就像往返于牢房与刑讯室,终日诸事无心,不胜其烦,唯有女孩们的一举一动在眼中还有些乐趣。
希蝉锦衣玉食惯了,故处处挑剔,不但满桌子的菜她只挑嫩芽部分吃,而且嫩芽中品相有点差的她都拈出来搁桌子上不吃。
我对此无语,你不吃可以给我吃啊!可见她有多么目中无人。
荔枝亦是如此,她要求丫鬟们将最大最红润的拣出来,其余的皆丢了,还不让别人吃,并认为这是好心好意为他人着想,真是搞不懂她的世界。
她平日里梳妆的时间要比白里睡觉的时间还长,今日再次叹息芳华短暂,一眨眼的工夫就将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无奈何日瘗玉埋香。
这伤春悲秋的性情还不打紧,更夸张的是她连昆虫都畏惧,即便是蜜蜂蝴蝶也一见就躲。
然而所有动物之中,她最怕白里,总是离得远远,不许白里进倚云阁。
我叫她不要怕白里,告诉她其实白里很温顺,你靠近它,恐怕它都会躲在角落里,胆小慎微,不会发声更不会咬人,多么温顺的一条狗哟。
怎奈希蝉完全听不进去,只要白里一挨近,她就直往后退。
白里身上有我母亲的爱,也有着对母亲的回忆,故希蝉嫌它,在我眼里就等于嫌我母亲,便感到不快。
而凡音不同,孤儿出身的她,打小就被叶赫那拉府从养生堂抱养,故天性胆怯,凡遇生人便不敢说话,平时声音也是极细小的。她通常在夜深时自己做些民间手艺活,如昨晚看到她在灯下披了一件浅褐色的罩衣,手执绣针,低头垂剪,为府里做些雕花剪纸(双狮戏球)和门神贴花(文门神——加官进爵)。
问她还会什么手艺,她说她只是喜欢琢磨着玩而已,平时为希蝉绣一些鞋花、门帘花和十字挑花之类的小物件,称不上手艺。
我顽皮地翻弄着她的针线箱,蓦地里一枚银制十字架映入眼帘,凡音连忙夺去将它藏于枕下。
我问她信耶稣基督吗?
她却反说我看花眼了,那只是刺绣用的绷架。
也不怪她,这年头谁要是信洋教谁就是对抗朝廷,会被义和团处死,她不肯说实话是再自然不过了,故也没再追问。几日之后,同我愈发熟识,她也逐渐会与我玩笑,比如有次她一边绣鞋垫一边告诫我,说正月勿剃头,否则死舅舅;别戴两个帽子,否则也是死舅舅;吃馒头别掇馒头皮,舅舅会遭殃,为了你将来的岳丈好,别犯忌了。
凡音这丫鬟真逗,和她主子一点都不像。
这不,昨夜凡音手捧两个核桃,羞滴滴地递给我一个,说是小姐送的。
我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晚上读闲书时顺手就把它给吃了。
早晨希蝉来坐,见一桌碎核桃壳,便甩门而去。
我不解,凡音悄悄告诉我,小姐送的核桃不是拿来吃的,而是,百年好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