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的哥哥因病夭折,他的姐姐抱着爸爸的腿大哭大叫“我要弟弟---我要弟弟------”
姐姐要弟弟的心情,今日今时的莫文是体会不了的。但是,无论如何,莫文知道那是一种悲苦,一种到达极点的悲苦。这悲苦,不光他那不满四岁的姐姐无法抗御,他的爸爸,他的妈妈同样无法抗御。
爸爸固然不会哭,他抱起姐姐,又将姐姐递给妈妈,然后走出屋去,来到竹林边,坐在泥地上,开始卷裹旱烟。屋内妈妈抱着姐姐,娘俩儿都只是哭。不同的是,妈妈只是呜咽吞泪,而姐姐哭得“哇哇”发声。
爸爸听到哭声,旱烟一管接一管,竹林里掠过一阵微风,吹斜烟管一头冒起的青烟,熏湿了爸爸的双眼。
不远处的河边,黄昏正在降临人间。
当黄昏向人间打过招呼之后,黑夜便即降临。
当年的农民的悲苦有重有轻,有聚有散。白天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他们绝不会认为是悲苦,他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并且由于对劳作的倾心投入,心中的悲苦往往在白日里会化作汗水滴入脚下的黄土地,便轻了,便散了。莫文的妈妈便是在白天里劳作中更能安心。
然而,白天之后终究有黑夜,这是自然规律,任谁也不能左右。夜里再不能劳作了,爸爸妈妈想念儿子的悲苦就会绕梁环屋。到现今莫文也敢于断言:倘若能够二十四小时劳作,他的爸爸、我的妈妈情愿一刻也不休息,免得禁不住思念他的哥哥。
那时候的农村,连黑白电视机也不曾见过,人们劳作之后只能陷入无边无际的思虑之中。电似乎通了,但是绝无保障,往往在人们端起沉着数得清米粒的稀饭“哗嘘嘘”喝下一口的时候,电灯泡陡地灭了。停电是太常见的事,从来不会有人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现今设想度过当年农村里的夜晚,直教人觳觫不安。
如果手中捧着的稀饭还没来得及喝完就碰到停电,村里家家户户便点起煤油灯来。有两件事足可证明当年农村的贫苦,莫文记忆中四川的农村过的日子似乎尤为令人心酸。第一件只是听来的,说“四川人喝稀饭,飞机上都听得见!”这固然是夸张之言,诙谐之辞,却又饱含四川农村人民对生活的“自嘲”,甚至闪现着某种自娱自乐的光辉智慧。第二件却是莫文亲眼所见。那便是家中煤油灯燃过一阵,他的爸爸就会想方设法挑起灯芯,直接用手指甲掐断一截。他知道这种情形并非他家独有,而是左邻右舍的共同举措。莫要误会,他的那些朴实的父老绝非西方小说中的“葛朗台”,而是他们真的点不起太久的煤油灯,必须在指甲里节省,在指缝间算计。
若是夏天的夜晚,兴许还好过点。人们喝完稀饭,不用邀约便会凑到一起,要么坐在竹林边,要么汇集到某家院坝里,摆龙门阵(四川方言,如同东北的“唠嗑”)。
摆龙门阵是一种最是便捷、最为凑效摆脱无聊的活动。更为重要的是,人们离开屋子,聚集到星月下,胡乱说说农事,随便聊聊风雨,一来在纳凉中互相分享一些农耕经验,二来可以省却煤油灯对原本称不上什么收入的经济带来的消耗,实在其美两全。
要是冬天,人们在夜里除了早早地吹灭煤油灯钻进被窝,别无二法。那么,这样的冬天自然而然特别漫长,整个村庄会早早陷入黑暗里去。偶尔哪家的大黄狗叫唤两声,才告诉人们这世上还有声响。如果有人胆子稍微大那么一丁点儿,会卷缩在被窝里想到镇子。一旦想到镇子,就再难控制,会想到“永久”牌自行车,会想到缝纫机,会想到黑白电视机,甚至会想到------
莫文的爸爸、妈妈就在这样的白天黑夜中过着,而他们还必须忍受刚刚痛丧儿子的悲苦。莫文的姐姐还不会表达自己的思想,只是变得越来越黏妈妈,似乎片刻也离开不了。
姐姐黏妈妈,爸爸看着也难受,只要是自己独自能完成的农活,他便不让妈妈帮忙。他觉得不满四岁的女儿实在太孤独,实在太可怜,最好能让妈妈多陪着她。
可是,这不是长宜之计。并非所有的农活都能由莫文的爸爸独力承担,比如插秧须得抢时节,是不容随意完成的,因此莫文的妈妈必须加入进去,同他的爸爸共同努力,抢在最恰当的时节将来年的希冀栽进水田中去。
这时候,他们只能带姐姐到田边,由得她呆呆坐在田埂上。爸爸妈妈弯下腰弓着背插秧,会时不时直起身望望田埂上的女儿,有时候女儿恰好趴着睡着了,似乎不用太过操心。但当他们再度弯下腰去的时候,极有可能突然听到“哇”一声大哭。他们连忙起身观望,竟是莫文的姐姐掉在田边浅水里了。爸爸比起妈妈来,动作自然要敏捷一些,他在水田里迈着极大的步子,赶去抱起莫文的姐姐。
插秧的时节正是诗词里说的“春寒料峭”,姐姐的衣服被水打湿,当然冻得可怜。爸爸妈妈看着身后还剩不多的秧苗,咬咬牙,决定先栽完这些秧苗再抱姐姐回家换衣服。于是,不满四岁的姐姐被“遗弃”在冰冷的田埂上,独自挨受冰冷。
要是,就算仅仅只是要是,要是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