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九十度的太阳高度角,海面、水泥地面和地面上的建筑都以同样垂直的反射线指向天空。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热气笼罩,人和物在混沌中挨过一秒又一秒。
即便如此,马路上依旧奔驰着汽车和电车;单车上的人们快速地踩踏,想要通过加速度感受一点风的气息;偶尔一两个步行者摇着折扇,专往树荫底下蹿;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或者槐树疲惫地打着盹儿,树叶害羞地裹成一卷……
主体工程完工的金融大厦在城市的中心矗立,让周围几栋民国建筑更具历史的韵味。湘瑜仰着头,想起了一句古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只不过,此刻悬在工人们头顶的,是一轮凶神恶煞的火球,似乎要把整个地球都点燃。
偌大工地被围墙圈着,大门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施工重地,禁止入内”。湘瑜拖着重重的皮箱,躲在大门外的在一棵槐树底下,等待着有一个人进出,她也好伺机而入。湘瑜是从富顺写给杨家湾的信里知道他在这里的。
“是不是真的?你莫哄我哟!”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魁梧的小伙子。
“哪个哄你嘛,朱大哥,我都说几十遍了,人家那么大个老总,未必还拿我们这种小人物开涮?“小伙子走到大门前,咣咣敲门。
湘瑜注视着那个小伙子。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古铜色的脸,铜铃般的眼,更加有力的臂弯,更加成熟的容颜……啊,我的爱人,此去经年,岁月就像那大海的沉淀,把你打磨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全然没有注意五米外这个泪眼朦胧的女孩。“开门,李大哥,我是富顺!”曾经的羞涩和胆怯,变成了现在的粗狂和豪放,那浑厚的声音有一种充满吸引力的磁性,震得空中的太阳都微微颤抖。
“富顺……”湘瑜终于唤出了爱人的名字。富顺转过身来,满脸茫然地看着那一汪痴情的眼。这一转身,惊醒了静静流淌的岁月之河,湘瑜心中的无尽思念幻化成万般柔情,顷刻泛滥!在她的眼前,不是衣衫褴褛的揽工汉,而是痴痴等待的有情郎。“Mydear(我亲爱的人)!”
那个手扶皮箱拉杆,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孩儿,静静地看着富顺,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已经改变的外形惊走了心中的雄鹰。说完那句轻轻地英语,湘瑜没有再说话,她等待着心中的挚爱辨认出等待的爱人,等待着惊讶的天才喊出亲亲的名字!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凋谢的槐花还在散发出阵阵余香。富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尽管湘瑜已经把自己竭力打扮得更加朴素,但她依然是一副都市女郎的模样。富顺把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扶住拉杆的手上——就如洁白无瑕艺术品镶在拉杆上,纤细的十指白如葱根、精致小巧——那必定是一双弹钢琴的玉手,如若在音乐厅的钢琴前,她奏出的音乐,也一定会扣人心弦。
不!那是一双紧握钢笔的手!对,一定是钢笔而不是钢琴!那充满灵性的钢笔一定会在她的手中跳跃,在洁白的纸上绘出栩栩如生的画,写出委婉动人的字——那是一串比琴音还美的音符,那是一首比《田园交响曲》还激动人心的乐谱……
对,那是一双描绘爱情的巧手!富顺的眼光再次回到女孩的眼睛。眼角那滴还没滑落的眼泪,在阳光的照射下幻出彩虹七彩的颜色,黑色的眼珠里正孕育着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布满血丝的眼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有说不尽的话想要倾诉;瞬间又消失不见,那对小眼睛里的留白,全部变成了欲说还休的等待……
“湘……湘……?”富顺的眼泪也呼之欲出。此刻的两个人,忘却了当头的烈日,忘却了奔驰的车辆,忘却了尴尬的旁人。我日夜等待的人啊,我日思夜想的姑娘,我以为我忘记了你的模样,没想到你的一个眼神,又缝合了我的寸断肝肠!
我该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去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还是像俊勇牵起云梅那样去拉起她的小手?富顺迈出坚实的步子,三步走到了恋人跟前,可他却做不出任何动作,反而局促得像见了陌生人一样,最后就像出于某种礼节,伸出了长满茧子的右手。
湘瑜“噗呲”笑出了声来!她又何尝不想和挚爱的人拥抱?可是,这是在中国;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保守的工人!那么,出于女孩子应有的矜持,湘瑜也伸出了右手,就像两国元首间的正式会面——
“你好!湘瑜,你终于回来了!”
“你好,天才,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这体面的姑娘是那个哟?”朱大哥在太阳底下虚着眼睛,忍不住打断了那滑稽的对话。
“朱大哥,这是我好朋友,李湘瑜!湘湘,这是朱大哥!”富顺自然地将握手变成了牵手,朱大哥刚刚还虚着的眼睛瞪得溜圆。
“朱大哥,我是刘富顺的女朋友!”看着朱大哥的圆眼睛,湘瑜直白地解释,这下朱大哥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但湘瑜本该自豪的解释,却让富顺变得有些不安。朱大哥简陋的衣装、朴素的形象和饱经沧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