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便受到人们的尊敬,他过着富足而近于奢糜的生活。这一切的荣誉都来自于他的父亲,红尘客朱破虏。当年“绝尘双侠”出东南闯江湖,绝世仙因得罪众门派被赶回闽中,不久后便死了,而红尘客朱破虏则得到华山寺元瞋大师的赏识,剑法日益精进,成为了江湖上的名家。他便是朱破虏的独子朱云天。
他的出生便受到江湖人士的敬仰,而自小则受到父亲的溺爱。他六岁学剑,十岁便有小成。这一切在江湖人眼中是无比的羡慕,而他自己也一直把父亲当做偶像——剑法超群,重情重义,救人之所急,为人谦虚,能屈身请教。他依然记得小时父亲问他:“云天长大了想做什么?”“当父亲一样的大侠”朱云天总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但每次都可以看到父亲脸上略过的一丝不悦。
然而十三岁时,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了。似乎父亲教他的剑法中含有其他门派的武功,他曾问过师兄,可是师兄却不回答。朱云天有些不解了,虽然他依然这么练着剑法。事情的真相终于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解开了,无意中他得知当年盗剑偷武功秘籍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一直最崇拜的人。那一年他带着剑独自离家,只留下一张字条。
他无法相信这一切,然而这是真的,他的自豪从高高的天空,坠落到了地底,这是何等的耻辱啊!自己一直敬仰的父亲,居然是一个不顾江湖道义,陷害自己兄弟,犯错而不敢认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甚至觉得姓朱也是一种耻辱,那一年他在外漂流,靠着在码头搬运为生,他逃避着寻找他的师兄们。为此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严正,过着低调的生活。
江湖上茶余饭后总是会听人赞扬起朱破虏的义举,将朱破虏的形象无比的放大。而这一切对于严正是如此的刺耳,每一句都仿佛像刀子一般刻在他心中,尤其是当世人开始如何的憎恶绝世仙时,他都会觉得有一腔无名的怒火会从体内升起。而当人们听到他姓严时,都会把他与当年那个不顾江湖道义,最终惨死的严行痴联系起来。他遭受着世人的唾弃,然而他并没有动怒,相反,他觉得正是如此,他的内心反而好受些。
他决定为严行痴做点什么,因此他四处奔波着,做着各式的工作,甚至赏金猎人。他花了近四年时间才积攒了两百两银子,因此他决定回闽中去看看。他依然看到的是一座虽经修葺,但少有人祭拜的坟墓。他觉得愧对了严行痴,因为他的父亲,使得这位江湖上不可多得了侠士蒙受不白之冤,他至死还将自己的父亲看做是兄弟,为了不至于让他受牵连割袍断义。他感觉羞耻,但他竟不敢将事实公诸于众,因为他害怕伤害到他的父亲。
他在坟墓前徘徊,春日的风是和煦的,但吹在他脸上竟然如刀子一般。野花儿分外的娇艳,却是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眼睛。他跪在了严行痴的墓前,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严世伯,我知道我父亲对不起你,云天在此给你赔罪了。原谅云天不能将当年之事公布于众,毕竟他再有过失也是云天的父亲。”朱云天良久在站起身来,他内心无比的纠结,无比的痛苦。
猛然他想起赑屃负碑的故事,他似乎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立夏的当天,严行痴的墓前安放了一尊下跪的石像。他的心仿佛得到些许的慰藉。
逢年过节,朱云天都会在严行痴的坟墓前祭拜一番。然而二十六岁那年他带着妻子再次来到墓碑前时,看到那尊石像上分明被人用剑深深的刻上了朱破虏三个字。
他呆呆的望着这三个字,这苍劲的三个字显然是被人用绝尘剑法刻出来的。朱云天的眼睛湿润了,因为这套剑法至今只有他的父亲和师兄弟们才知道。他决计要回去看看,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父亲了。
“云天,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了。
朱云天望着男子,跪了下去道:“父亲,云天对不起你!”
“起来吧,傻孩子,这事错不在你。是爹当年犯下的错,让你承受。爹对不起你啊!”朱破虏满怀愧疚的说道。他望着那尊石像:“你做得很好,爹自从在这石像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号噩梦就做得少了。谢谢你孩子!”朱破虏转向旁边的女子:“这是你妻子?结婚这种事都不通知爹,没想到爹在你心中是如此的不堪。”朱破虏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然后只望了望那女子点头道:“也好,我不配作你父亲。”
“父亲,这些年云天想清楚了。不管以往如何,您始终是我父亲。我已经改回朱云天这个名字了,您能原谅云天当年的任性吗?”朱云天恳切的问道。
朱破虏微微一笑,他终于坦然了,他的儿子的确比他要强得多。赏金猎人严正,二十岁便名扬江湖,为人正派,不虚伪,敢作敢当,勇于认错。他一向以这个儿子为傲,哪怕他叫严正。
古人云:“知耻而后勇。”有时候耻确实是令人前进的一股动力,有时候耻是自省的方式,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耻却是人内心的一道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