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属于我的一见钟情的故事竟然是从一家歌舞厅开始的。
那天,我在市建委财务科的同学周青平突然打局办公室的电话找我,说是外市的另一个同学宋华元来到我市了,要我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赶到市里。在财校里,我们三个人是老铁,铁到吃同一碗里的饭,睡同一张床,甚至穿同一身衣服。我二话没说,立刻请假,到汽车站买上票,就心急地往市里赶。其实,我们县城离市里也就只有60公里,一个小时的路程,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可能一年不去一趟。
见面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我们醉到还能勉强走路说话思想的时候,周青平率先停止了我们接着崩溃的计划,说要带我们去个地方开开眼界。我们问他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喷着酒气卖着关子不说,直到来到一个装潢华丽霓虹闪亮的歌舞厅,我和宋华元才明白。
我们市原先并没有歌舞厅。据说,有次省里的领导来我们市检查工作,高兴之余,就要找个地方唱歌跳舞。这下把陪同的书记和市长急坏了。急也没用,只好如实汇报。领导没有发火,只是说如今搞改革开放,一个地级市居然没有歌舞厅,实在是脑筋僵化思想不开放的结果。省里领导还说,以后,一个称职的领导干部,不仅要会唱歌跳舞,还要会开车会说英语,这可是关系到改革开放能否成功的大事。这可是骇人听闻的言论。不过,省领导的话肯定不会错,他们站的高,看得远,见识多,思虑深,市里领导在省里领导走后,立刻鼓励市招待所建歌舞厅,并鼓励机关干部学唱歌学跳舞,领导里面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歌者和舞者。领导们开始还都挤在市招待所里跳舞唱歌,后来就开始互相回避,后来就有了社会上越来越多越来越豪华的歌舞厅。
说实话,因为虚伪的清高和囊中的羞涩,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入这等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方。如果不是酒喝多了,我怎么也没胆量走进这个霓虹闪亮的神秘地方。首先我要感谢伟大的酒神,这个给人带来爱情和诗歌的可爱家伙,是他眯逢着眠睛吹着酒气把一个敛着翅膀的小天使儿牵到我面前。
我和宋华元在周青平的带领下,似乎抬脚跌入了一个梦境:疯狂的音乐戴着面具摇着尾巴四处游窜,逮住每个人要扯烂他的肉扯下他的衣服扯出他的筋,它要进入每个人的脑,每个人的血液,每个人的心扉,每个人的五腑六脏。
我被音乐挟持着不由自主地和那团怪异的灯光中的魔鬼舞在一起。与鬼共舞,仿佛间我成了一个自由的鬼,一个心旷神怡无所顾忌想入非非尽情发泄的鬼。五颜六色的灯跳跃着飞舞着旋转着,骑在飞窜的音乐上目空一切威风八面。
蓦地,这一切突然消失,世界仿佛像是静止了。音乐和灯光倏忽钻入一个温柔的囊中,接着怡人的钢琴声水珠般滴进我冒火的心里,让我羞愧不已。我大汗淋漓,任凭音乐之雨浇灌着我,我仿佛才看见四周的小桌上一盏盏浪漫的烛风骚地燃在装模作样酌酒杯里,艳艳的烛与红红的火焰在这浓浓的欲海里静静燃烧。轻柔的音乐中人们相拥相抱,如醉如痴。
我看见一双双贴在一起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似是荒野深夜的磷火,又似梵高笔下的星星,不知在那神秘的地方密谋着些什么。
周青平有些得意地说,你们尽管玩,单独行动,放开玩,到时候自然有人给买单。这小子看来有点呼风唤雨的本领。这个年头,管人的最吃香,其次就是管钱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红热的脸膛居然有些冷辣起来。我还想说些什么话,可一转眼不见了他们两人的影子。看来,在临市财政局管预算的宋华元对这些场所自然熟门熟路。也许他们是怕我不好意思,才故意避开的吧?
正在那里傻站着呢,一些黑衣、红衣的人如鱼一样游过来,轻轻附在我的耳边,梦呓一般地问,先生,要我陪么?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这些鱼儿凑过来干什么。我仿佛搁浅在乱石丛中的一尾呆鱼,大瞪着白圆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我看见那些鱼儿甩着尾巴游过去,似乎向我吐出一串串厌烦恶心的气泡。我不明白我什么地方招惹了她们,我真想把她们的鱼鳞全部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