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周妈,论谁谁生气。
这个结果,在银学的意料之中。这也是他在路上考虑的结果,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不管是作为村主任的他,还是作为普通村民的他,都不太好参与,更别说插手了。
况且,大木在世的时候,兄弟几家闹得头破血流的,这人突然间不在了,却反而腆着脸过来送埋,似乎也没啥意义了。
而银学关心的则是,是不是该把大木的死讯告诉给西西。他实在不愿意看见,这么小的孩子本来该充满阳光地生长,却因为家庭变故,要面临和承受这样的打击。
“那西西娃娃呢?”银学问道。
“粉周妈也没主意。一提西西就哭。除了粉丽,这怕是粉周妈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啊!”满堂唏嘘地说着。
照银学的本意,对于这件事,他也在犹豫之间。他怕西西这个弱树苗,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和打击;但是,这爷爷都走了,西西都没看上一眼,对孩子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遗憾和缺失?
“走,咱们去和她谈谈。”说着,银学和满堂相跟着走进了粉周妈待的那个屋。
进了屋,只见粉周妈斜靠在炕上的被子上,眼睛无神,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墙。脸色白得吓人,且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粉丽搬了把板凳,坐在炕的边上,低头不语。
银学伸出手在炕上摸了摸,还行,热的。
相对于外面的吵闹,这屋子沉浸在一种悲哀的安静中。银学也不由地把动作放慢,言语放轻。
“你们吃了吗?”银学低声地问道。
“我妈不想吃。”
“多少吃点啊。”银学看着粉周妈说。
“她说不饿。”
“那哪行啊。你给你妈熬点面汤喝喝。”
“哦。”粉丽听了,起身准备出去。
“别忙了。我不饿。”粉周妈开口了,身子往炕前挪了挪,用手里的套袖抹了抹眼窝,“主任啊,叫你受累了。”
“你看你,咱一个村,村南村北地住着,你却说这见外的话。”
说完这几句话,屋子里的安静又蔓延上来,再没人言语,虽然有粉周妈和粉丽在那啜泣着,但是银学仍觉得这样的环境太过安静和压抑。
等粉周妈稍微有些平复,满堂大概地把安葬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关于报丧的名单,都是粉周妈和粉丽之前定的,满堂草拟了个名单,有些亲戚知道是哪个村哪个庄的,有些不知道还得让粉丽标上地址,至于有些老亲,怕更是不好找,是否报丧到位,作为治丧委员会的经理,满堂理应给粉周妈说下,以免出现差池。
在满堂说话的时间里,银学一直在考虑一会该怎么把西西的事儿说出来。按理说,西西这个孩子,家里应该对她有所考虑。但是眼见着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都塌了,谁还顾得上她?上午再在学校看到西西的可怜样子,银学心里头有些不忍。
是直接提出,还是闲聊中提出来?
银学在心里做着斗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拿主意。
这时候,带着棉帽的粉丽女婿(在晋南一代,“女婿”一词不仅仅相对于老丈人、老岳母而言,有时候,也指丈夫。譬如此处,即是指粉丽的丈夫)冒冒失失掀了门帘闯了进来,正往手上戴着手套,看样子是准备出门。他一看二里湾的村干部几个人在,本来张嘴就要喊的话硬是憋了回去。
粉丽女婿悄悄溜到粉丽跟前,用手遮住嘴巴低声地说了几句话。
屋子里太过安静,即使低声说话,也是清晰异常,众人听得分明,无非就是棉衣在哪放着、白大褂在哪放着等等。
俗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这骤然变冷的天到了夜间更是寒冷,对于粉丽和他女婿来说,今晚“出纸”(晋南白事的一种风俗)的时候必然还要守灵,必要的保暖是且不可少的。
粉丽把衣服放在哪个柜子一一给她的女婿说清了。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一遍。这时候,粉周妈也叮嘱道:“再回来时,把西西也接上。”
银学一听这话,不由一愣,此时,满堂也扭过头来看他。
“西西已经知道家里的事了?”银学不由问道。
“哎。不知道呐。”粉周妈坐在炕上,无力地摇了摇头,“迟早都得知道。知道迟了,孩子还埋怨我;知道早了,还能送她爷爷一程。”
银学一听,明了了,自己千操心万惦记的事,粉周妈已经做了决定,心里松了一半,但一想到西西那可怜的孩子即将面对这么沉重的现实,心思不由又沉了。
“接孩子的时候,把话说得温婉些,可别太唐突了,西西太小,一下子接受不了。”看粉丽女婿要走,银学又再叮嘱了一番。
粉丽女婿喏喏地答应着,紧了紧棉衣,走了。
他这一走,也带走了刚才屋内说话升起的一点生机和生气。于是,又陷入了空白。沉寂的空白。
银学和满堂默默地把手上的烟抽完,扔在脚下使劲地拧了拧,寡淡地起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