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办公室主任叫卜知路,我曾开玩笑地问过他,你是“卜”之后“知路”了,还是未“卜”就“知路”了?
这汉子竟现出了生涩的微笑回答说,“那得等我回家问问我爸,是他给我起的名。”
这个嘴巴有点笨的家伙这么快就顺溜地回答了,我猜想这问题以前一定有人问过,他早就有答案了。
很多领导人看到下属脸红或是生涩地作答,就对这下属有好感,以为这人单纯,就疏于提防。我以前也这样认为,当领导以后我才知道不是这样。
卜主任是从农村来的大学生,我当公司经理以前,他就在这主任的岗位上了。
他在我面前真放得下,恭敬得像个仆人。从我的工作到个人生活,很多事儿都能替我提前想到,像是生怕伺候不好我。去年冬天的一天,我没穿外衣下楼送个客人,卜主任看到了,拿着我的外衣跑出来,把衣服披在了我身上,还假装关切地说,“可别感冒了。”他如果把衣服扔给我,我会感激他。更可笑的是,他经常拿着小本儿,谦卑地站在我身边,当着众人的面记下我的“指示”。他做得非常自然,毫无不适之感。这种事我和我的几个同学都做不出,我们这些人还怀有古人“拜迎长官心欲碎”的“士”情结。他做得过了,让我感到他在用心。我讨厌这种对上司过于用心的人,他在算计我。媚上者必欺下,这道理我懂。
在职场上越谦恭的人越阴险,这种人一旦得势,会是最无耻的人。他们善于伪装,肉眼几无识破的可能,很容易蒙蔽领导和群众,窜上高位。我很早就练成了火眼金睛,他蒙不了我。他写的汇报材料、工作总结这类八股文章,总能写得四平八稳,一股也不差。初看不缺什么,再看什么都缺。
我喜欢随便自然一点的上下级关系,用不着这样小心。他身材比我高一些,比我壮一些,肤色比我黑一些,才四十多岁,就谢顶了。
我曾问过医生,掉头发这点小病怎么就治不了呢?医生回答说,内科疾病多数都是绝症,都治不了,且发病原因不详。
这些年得糖尿病的人很多,我也可能在某一个清晨就原因不明地突然染病。
我私以为这些怪病一定同生活习性的改变有关。中国人过了几千年没有汽车、电视、食用油、添加剂的生活。工业化的迅速到来,破坏了数千年承袭下来的习惯,身体的某些器官接受不了这些新东西,出现了变异,犹如河流改道,殃及田舍。用过去的“望、闻、问、切”方法治疗,肯定不起作用。为什么长寿村都在深山峡谷中?是因为那里变化慢,或是说基本上没有变化,还是千年前的状态。在那地方修个飞机场,发电站,游乐场什么的,一定能把当地人的平均寿命降下来。
卜主任不苟言笑,话也不多。有人说话少的人深沉,是种修养,我不以为然。我知道很多人话少是因为肚子里装的东西少,他不自信,只好闭嘴,听别人的。别人以为他爱听,就又多讲了几句,以为他听进去了。其实他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用这种方式蒙蔽了很多人。
卜主任办公桌明显的位置上,时常摆放着几本高深的哲学著作,什么尼采、卢梭、伏尔泰。我就没见过他翻看这些书。
我知道这些书是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读的,这书中的文字是抽象的,不是具体可感的,需要深度阅读,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细揣摩,阅读时人的意念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书上的文字引领到无限广阔的领域中去。办公室里适合看连环画或是报纸的标题。另外,看的书和摆样子的书我分辨得出,我装作分不出,每次到办公室都随手拿起来翻一翻,夸张地赞美卜主任几句。他有点脸红,“嗯嗯”地点头。他是因为被领导赞美有一点羞涩的脸红,不是因为摆样子被领导发现了脸红,他以为我没发现,是真的在赞美他。过几天以后,他又换了几本新书摆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好像在说那几本书看完了,该看新的了。一个笨人在真人面前弄巧、使诈、自以为得计。什么叫当真人不说假话?我以为真人就是聪明人,就是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弄巧、使诈的人。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他,你都看到什么了?谈谈体会。想想又觉无聊,做人还是厚道一点,让他把戏做下去吧。像《三国演义》书中,杨修说那冤死鬼“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卜主任好像从骨子里就懂得要尊重领导,连买几把除雪的铁锹这么简单的事,还要请示领导买几把圆头的,几把方头的。他深怕做错了什么事,对自己不利。我知道这恭敬背后是私心在作怪。
我深知人是应当有主见的,刻意隐瞒主见,把展现主见的机会让给比自己强大的对方,是基于自己所处的不利地位,这我懂。我更懂得适当暴露主见是明智健康的。过于用心,压抑着自己的天性,曲意逢迎,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了天性,这样的人可信吗?
我看到卜主任对待下级的态度了,冰冷得让我吃惊。
办公室文书小张中午休息时间到锅炉房洗衣服,被热水烫伤了,住进了医院,卜主任只要说句话,证明小张是给办公室洗东西被烫伤的,就会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