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他自然而然地就认为碎叶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在那里他就可能见到面孔与他一样的同族人。现在他不能说话了,但是他还可以写。他可以写给别人看。
他试着自己离开这里,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里山连着山,就像身处一片茂盛的庄稼地,他身在其中,难辨东西。在遭袭的时候他吓坏了,还受了点小伤,他完全不知道这家男主人是怎样把他领回来的。所以他只知道碎叶城就在附近,但却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这家人对他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有多么好。每天天没亮他就被叫起来去放羊。蓝柯仁发现散布在这处山谷里的农牧民都是这样生活的。虽然正在长身体的他还是感觉睡不饱,他也没有可抱怨的。至于吃的喝的这家人家也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若没有机会离开这里,蓝柯仁就想把这里当成家了。有了这个相法后,他变得安稳沉静了。每天放着羊,阳光和煦的时候,就躺在草地上,枕着鞭子,咬一根草茎,数一数青天上飘荡着的云朵,量一量云朵移动的速度。再小憩一会儿,懒洋洋地好不舒服。
他不需担忧羊群会走散,有牧羊犬帮他照顾着。
赶着羊群流连在青青的山坡上,这样子的日子也不错。
远处走过的牧民不时与他遥遥地打着招呼,他也会扬起鞭子向他们回礼。
若说让他苦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最大的苦恼就是他不能说话了。袭击来得毫无征兆,上一刻还在说说笑笑,下一刻就是飞羽嗤嗤,刀风呼啸。上下两刻之间似乎没有间隔。当时蓝柯仁正骑在一头骖驼上恹恹欲睡。当他被异样的声音惊醒时,他的坐骑正摇摇欲倒。而他张口欲叫时,轰然一声,骖驼倒地,他被压在骖驼的身下,被射穿的驼腹下温热的血洒了他一身。这也救了他一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等到第二天他被发现时,他是站在遍地尸骸中,呆呆傻傻。
这一段经历蓝柯仁不想去触及,但在深夜里他还是时不时地被恶梦惊醒。所以他更喜欢白天,很喜欢与羊群相伴,与狗儿嬉闹。这样他就可以与那断梦魇般的经历隔断。
当时间推着他远离那段经历后,他想说话的欲望重燃了起来,可是他的嗓子连呀呀声也发不出来了。人有三急,蓝柯仁又多了一急。心慌、烦恼、恐惧,他的情绪就像滚开的水,一时三变。
很快他找到了渲泄的渠道,当他把头埋进凉凉的湖水里时,他看到了另一个境面。天在水里,水在湖里,湖在坑里。坑在青青草地上。
他在湖边,他在坑边,他在草地上,而他把这些连在了一起。从那时起,蓝柯仁变得就像那一泓湖水,深,不见底,澈,不赤裎。动,不逾矩,静,不木讷。
从那一天起,蓝柯仁变得如渊如潭。能不能说话,很重要吗?**。
“哑子哥哥,哑子哥哥,”一声声稚嫩的女声从山坡的另一端传来。
蓝柯仁的嘴角微微上翘,转身向来处张望。羊群正在蓝湛湛如一块宝石的湖水边喝水。狗儿听见女声,抬起头耸动着耳朵,听出是小主人的声音,忙低下头,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了水入口,摇摇头,扬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幻发出七彩云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