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哑子羊倌
“梆,梆,哑子,起来了,梆,梆,”
昏暗的柴房里乱糟糟地堆满了杂物,看不出这里还能有人呆的地方。随着棍子敲打柴房的声音,柴房里哗啦一声,一堆杂物升起落下,一颗蓬乱的脑袋露了出来。随即更多的杂物升起落下,一个黑影站了起来。
黑影猫着腰,急急朝柴房出口处走去。
柴房外的光线并不比柴房里好多少。黑影钻出柴房,还没顾上看一眼,一只手就递了过来,黑影的怀里多了一块干硬的馕。
黑影顺手把馕揣进油渍麻花的皮袍里,朝眼前的人弯了弯腰。眼前之人没有什么表示,一声不发地转身离去。
黑影见那人去了,这才直起身子,紧了紧腰带,随之一个长长的呵欠让黑影向后仰着,紧腰带的动作也缓了下来,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黑影很享受呵欠牵动着全身肌肉带来的舒坦,悠悠慢慢地把身体拗过来,眼睛迅速地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一双眸子炯炯,像暗夜里的一对宝石。见那人并没回头,黑影这才抄起倚在柴房边上的一条鞭子,朝另一方向去了。
刚走出两步,黑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皮袍。
这是一个春才去夏刚至的季节,春寒料峭。
黑影是一个少年,在晨曦中微现的小脸上,污垢也掩不住稚嫩的神采,看上去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不过从身形上来看,已初具彪形大汉的轮廓。
随着少年噔噔的脚步声,这条狭长的山谷也渐次醒了过来。远远近近的羊咩牛哞马嘶的声音有层次地注入少年的耳鼓。
少年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静谧而喧闹的环境。他向前走着,很快在薄薄的晨雾中看见了由篱笆扎起的一圈羊圈。
篱笆上探出了一颗颗羊的脑袋,听见少年的脚步声,这些羊就像看见了鲜嫩的青草,微微骚动起来,向少年这一侧的篱笆拥挤过来,咩咩地叫着。
篱笆门前忽地竖起一个黑影,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身子一躬,箭一般向少年蹿来。发出低沉的訇訇声。
少年向黑影看了一眼,黑影就扑了上来,一双前爪搭在少年的前胸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喁喁私语了一番,少年探手抚了抚黑影的后背,黑影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在少年的额头上舔了舔,这才收了前爪,落到地上,转了个身朝篱笆跑去。
跑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少年,少年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黑影摇着尾巴意甚欢畅。
黑影是这家的一条牧羊犬,跟少年厮磨已久,一人一犬配合默契。白天与少年一起放羊,晚上守在羊圈。
少年走到羊圈旁,探头向羊圈里看了看,没有异状,这才把篱笆门打开。围困了一夜的羊儿一见门打开了,争先恐后地涌过来,你挤我靠咩咩地乱作一团。一头羊儿前蹄搭在前一头羊儿的后胯上,被前羊拖着前行,后边的羊觗住了它的后腿,再后边的羊又推拥着前边的羊。不少羊被挤到一边,咩咩叫着,重新挤进羊群里。
少年与犬守在篱笆门两侧,一人把住一边。被觗住的羊在篱笆门前身形一滞,迅速被后边的羊顶了起来。两条前腿还搭在前边羊的后胯上,这一下失去了重心。心头一紧,两条前腿就用上了力,这一夹,被夹的羊心头也是一紧,加快了步子向前疾走。这可苦了骑墙的羊,一拉一推一带,身子就不稳了,在冲出篱笆门的刹那,一个歪斜就从半空中倒了下来。身子还没触地,一只手就搭在了它的腹下,一抬一推一按,这头羊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就汇入了奔涌向前的羊流之中。
少年与牧羊犬一左一右傍着羊群向山坡上走去。少年手中的鞭子不由甩打着,把离群的羊赶回羊群,牧羊犬比少年更尽心,跑前跑后,像一个巡阅军队的大将军。
少年踢踏着脚下的青草,一夜凝成的露珠飞琼碎玉的溅开来,沾湿了皮袍的下摆。
站在山坡上,邈远空蒙。群山的轮廓像被掀起的盖头,在晨雾中荡漾着。少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眼中一丝迷茫一闪而过,迅即被一朵朵白云般涌出来的羊群击碎了。羊群走在青草地上,团团簇簇,少年抬头看看天,湛蓝如澄,悠悠着几块白云。此时此刻,少年真恍如站在天上,他放的不是羊而是白云。他也不是一个低贱的羊倌,而是一个御风而行踏云而哥的仙人。
少年很小,他才只有十二岁,还没有叶落而伤怀草萌而情溢的情怀。但每当他站上山坡眼望着东方,看着一寸寸拔起的太阳,他还是禁不住眼中溢出的清泪。
他叫蓝柯仁,是京兆万年人。
他不是哑子,不,他曾经不是哑子。可是现在他就是一个哑子。他不能说话了,甚至连真正的哑子能发出的啊啊声也不会。他现在就是一根会走的棍子,甚至还不如他手中的鞭子。
一个月前是这家的男主人把他领了回来,他自然而然就作了这户人家的小羊倌。若是他能说话,他可以央求这户人家把他送到碎叶城,那里自有接应的人。蓝柯仁记得他们在出事之前的最后一站就是在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