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翁,正是因为时局如此糟糕,才更应该尽快消灭东虏,然后才能废除辽饷,以安养百姓呀?若是不加饷,如何练兵,不练兵,东虏驱兵南下,过了燕山便直抵京师城下,那时局岂不是更糟糕?”
“哎!”听到杨嗣昌这番反驳,毕自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方才低声道:“杨大人,我也知道你说的有理,所以这些日子虽然有不少人让我上书弹劾你,可我只是闭门谢客,即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毕某平生并没有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调理钱粮,治国理政的大事情是不成的。眼下的形势是加税是死,不加税也是死,我也只能躲在家里装病了。”
“毕翁怎么这么说,应该说是不加税是死,加税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打败东虏,收复辽东,天下便可安享太平,大明亦可中兴!”
“杨文弱呀杨文弱!”毕自严摇头叹道:“天下人都说你精明强干,我可没看出来。我问你,即便你加税打败了东虏,收复辽东,又怎么处置那十余万依靠民脂民膏养活的虎狼之师?这些人吃惯了肉,难道你一纸诏令过去他们就乖乖的回去吃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精兵锐卒汇集一处,距离京师不过数日路程,天下又有谁能挡住他们?”
“这个——”杨嗣昌顿时哑然,额头上的汗珠如雨点一般,毕自严这个问题提出了数百年来一直悬挂在天子与文官头顶上行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假如一个掌握了朝廷武力的强人举兵问阙该如何抵挡?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道德文章还是言谈辩术在千万铁蹄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唯有一死报君王了。
“可以分而治之!”思忖了好一会儿,杨嗣昌终于想出了答案:“可以让辽西、宣大二镇分开,各由一人统领,若一人生变,便可由另外一人讨伐,相互制衡便是!”
毕自严听了眼睛一亮,旋即又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你不觉得这也太过孟浪了吗?大明的江山社稷只维系于两人的相互牵制,若是有一人突然死了呢?若是有一镇败亡了呢?若是这两人勾结起来了呢?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你身为朝廷首辅,岂能如此行事?”
杨嗣昌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毕自严面前跪下道:“我也知道这么做太过孟浪。可是如今外有东虏,内有流贼,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大明的江山已经是危如累卵。若是不能奋力一搏,于不可能杀出一条路来,这般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毕翁,您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受显皇帝、光宗皇帝、熹宗皇帝与今上厚恩,身居户部尚书之位,岂能坐视大明的江山就这样下去?若是如此,将来您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我大明的二祖列宗?”
杨嗣昌这番话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毕自严看在眼里,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其父杨鹤的形象,他与杨鹤虽然同殿为臣,但其实交情也只是泛泛,但杨鹤获罪死于狱中的内情他也知道不少,杨嗣昌这番责问听在他耳里便好似出自那位忠于国事,却获罪死于狱中的同僚口中。杨嗣昌能够不计其父之冤,尽忠国事,自己身受大恩,岂能只图自保?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将杨嗣昌扶起,叹道:“罢、罢、罢!你说的是,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于大关节处,竟然患得患失,想的是一己私利,亏我毕自严还读了半辈子书!我明日就进宫面圣,商议征税练兵之事!”
杨嗣昌听到毕自严这般说,不由得又惊又喜:“多谢毕翁!”
“罢了,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毕自严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这些天躲在家里装病,虽说有七分是觉得增税练兵之策后患无穷,也有三分是考虑我的名声。我毕自严为官数十年来,都把心思花在钱粮之事上,好不容易才在士林里累积一点好名声,若是出言支持你,这名声肯定是臭到家了!哎!子曰‘君子有三畏惧: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命之说虚无缥缈,我是不太在意的,倒是后面两件我毕自严是有些怕的。今日想来,我还是不如你,若是有利于国,为什么不敢说呢?“
“毕翁言重了!”杨嗣昌笑道:“今上乃大有为之君,若是毕翁支持,大事必成,纵然一时间天下人有非议,事成之后自然公道自在人心。他日青史之上,必有毕翁的一笔!”
“这个我就不敢想了!”毕自严叹了口气:“百年之后,你我不在奸臣传中便是万幸!杨大人,我们先商量一下你那征税练兵策的细则吧!”
“好,好!”杨嗣昌闻言大喜,他知道毕自严乃是大明当时首屈一指的财经专家,自己的征税练兵之策虽然由自己和几个幕僚花了许多心力,但肯定及不上眼前这位老人,前些日子他来毕府便是想要请教对方,可毕自严一听说他要加征新税以练兵讨伐东虏便立刻王顾左右而言他,任凭自己巧言相讥却只字不提财税之事,那天杨嗣昌整整在毕府呆了两三个时辰,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最后无奈他只得告辞,准备第二天来软磨硬套。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听说毕自严昨晚突然发了重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外客一律不见。他心知对方是故意装病以拒绝自己的逼问,只得作罢将那份草案上奏崇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