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烁实施新的法令,受损失最大的,还是他自己的家族。
王氏家族在安定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商号遍及全国各地。
明末以来,天下大乱,各地的商号要么因为战乱阻隔消息不通,无法及时上缴利润,要么沦陷于战区,血本无归,大多已不能提供王氏家族维持下去的经费。
唯一能够支撑这个庞大家族的,就只剩下安定周边的土地了。王烁的新土地法彻底断绝了维持王氏家族繁荣下去的希望。
王家的族长已经年近七旬,在家族的一致要求下,他隆重开启王氏祠堂,召开家族大会。
父亲王琰殉国,王烁就成为了他们家的唯一代理人。
无论是守土大将军也好,还是安定千户也罢,于情于礼,王烁都没有理由不参加家族大会。
王氏祠堂的院子,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正堂两扇两人高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里面光线昏暗,高大的多层供桌上,供奉着王氏一族历代祖先的灵位。
老族长立在正堂檐下,肃穆地洗手,上香,行礼。正堂台阶下,各家的代表亦一起跟着老族长给自己的祖先们磕头,行礼。
礼毕,老族长从地上颤巍巍地站起身形,转过身,雪白的山羊胡子翘动着,目光巡视着台阶下上百的族人。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站在第一排的王烁身上时,定住了,慢慢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大将军,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进的祠堂啊?”
王烁心道,这不明知故问吗?我以官家的身份,你也不让我进门啊。但他面上还需保持着恭敬,冲族长躬身抱手施礼,答道:“夔光自是以弟子族人的身份前来拜祭祖宗了。”
夔光是王烁开蒙以后起的字,王烁姓王名烁字夔光,在自己家族族长面前,他只能称自己的小字了。
族长听他答罢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你还承认你是王家的子孙,老夫还是你的族长,是你的六爷爷了?”
王烁不敢抬头,恭敬答道:“孙儿不敢忘本。”
老族长冷哼一声道:“咱祖宗留下的祖训你可曾记得?”
王烁道:“不敢遗忘。”
族长严厉道:“背来听听!”
王烁刚要开口,族长又厉声道:“跪到祖宗面前去背!”
王烁心知族长开祠堂举行这次家族会议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的新土地法严重损害了族里那些富人的利益,他们这是明里不敢招惹他,暗里要通过家族的家法迫使他屈服了。
不慑服住自己的族人,其他世家家族就会以王家为榜样,他的新法令就施行不下去,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参加这个家族会议。
王烁在台阶前冲着正堂里的祖宗牌位跪下,背祖训道:“克己复礼,仁爱承孝。尊长敬幼,宽人严己。耕读传家,武备外辱。上忠体国,光耀门楣。”
待他背完,族长冷眼看他道:“汝身为大明臣子,朝廷千户命官,受当朝云骑尉勋爵。蒙当朝重恩,却不思报效朝廷。自封大将军,公然篡改当朝法令,与造反之乱臣贼子何异啊?何来上忠体国,何来克己复礼?如此大逆不道,令祖宗蒙羞,又何来光耀门楣?”
族长越说越激动。他是王烁未出五服的爷爷,他王烁就是再不是东西,也不敢对他这个爷爷怎么样。
老族长翘动着山羊胡子继续数说王烁道:“汝独断专行,私设公堂;擅掌刑罚,残暴不仁!断祖宗之供奉,绝族人之活路,夺耋耄之安享,令汝族之长幼皆颤兢股憟!又何来仁爱承孝,何来尊长敬幼?何来宽人严己?”
数说完了,族长问道:“汝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如今在祖宗面前,汝还有何话说?”
王烁让族长骂了一身冷汗出来。他偷眼看看四周的族人,大多都眼露愤怒也瞧着他。
他心中暗叹,看来在族人眼里,他几乎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了。
他的族人却不知道,眼前跪在这里的这个王烁,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忠孝报国的王烁了。
在现在的王烁眼里,国可不仅仅是大明朝廷,孝也不是仅仅让自己的家族和富人为所欲为。
祠堂的院子里寂静下来。
王烁毕竟是现在的安定城主,手里握着生杀大权。除了老族长仗着王氏一族族长的身份,又是王烁的爷爷辈,敢于训斥王烁,其他人可不敢惹这位自封的大将军。
王烁抬起头来,看着族长问道:“六爷爷,您觉得孙儿错了,那么,就求您老人家给孙儿指条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