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京城永安巷,高门士族之地。满目望去,红墙绿瓦,威武庄严。沿着永安街一路西行,至得巷尾,可见一偌大府门。与左近府邸的奢华豪迈截然不同,三扇兽头大门俱数毁坏,门上青铜虎头把手掉落在地,门前两座石狮子,满布灰尘。
府内,秋风萧瑟,地上残叶遍地。树木凋零,老干虬枝,枯枝光杆,荒凉得紧。
要说起这府邸主人,只怕世人还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疑惑得紧。可若说到历经三朝的首辅大人谢扬,只怕满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扬便出自诗中的“谢”家。王谢两家世代交好,祖上风光,无人能及,虽则受几朝几代烽火硝烟摧残,当年赫赫有名的乌衣巷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之族,自有存世子孙,光耀门楣。
大周自太祖开国以来,为安抚士族,重用高门,以获得世家认可,重新启用名门谢家。谢家虽因朝野更替而败落,但谢家名声从来没有随之消逝。自太祖后,谢家得以光复,至得谢扬,更是创造一代传奇。
谢扬幼承庭训,聪敏过人。七岁赋诗,名动京华。十岁学文,出口成章。十五科举,被先帝金銮殿上钦点探花之名。此后一路从翰林院从七品的小小编修至户部侍郎,可谓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先帝大行,新皇登基之后,又被提升为户部尚书,加封太子太傅,其后更是入主内阁,成为首辅。谢家一门,风光无限。
可谁能知晓,昔日门庭若市,鲜花着锦的谢府,如今却成了这般场景。百姓们再忆起当年琼林宴,谢扬打马游街的风采,想起那个眉目俊秀,清隽舒朗,不知迷煞了多少京中少女的少年,再观今日之景象,不免心中叹息。
秋日的凉风自谢府刮过,卷起满地的树叶翩翩起舞,沙沙的声响,似是天地呜咽的悲歌。
谢婉柔跪在落叶之上,不言不语,手指拂过身下寸寸土地。这是她父兄身死之处。落叶盖住的地底有她父兄的鲜血。可怜她谢家名门望族,父亲一生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落叶之上,瞬间又化作云烟消散,不见踪影。
吱呀——
残破的大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进门的是两个女子,一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一人年老,约莫四十许的模样。皆是锦衣华服,狐裘披风,头上朱钗步摇,腰间璎珞玉饰,华贵非常,与这满目疮痍的谢府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来者正是谢婉柔的堂姐与四婶——如今已贵为皇后的谢婉怡与皇后之母王氏。
谢婉怡在前,王氏在后,二人一步步靠近,却仿佛未曾瞧见谢婉柔一般,自谢婉柔的身体穿过,径直往内而去。谢婉柔似是对这情景已是见惯不怪了,只是那双眼睛,端的血红,望向谢婉怡与王氏的眼神狠戾非常,彷如一柄利刃,能将人杀死。
王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谢婉怡,“娘娘,如今谢府已经这般模样,还来做什么,还是走吧!”
谢婉怡眼神坚定,“不行!我定要找到那东西!”
王氏叹了口气,“可是皇上不肯罢休?倘或皇上心中存了疑虑,怀疑到我们身上,那么……”
谢婉怡不免苦笑,只怕这疑虑早已是存了,九五之尊,谁会容忍一份能将自己从天堂打落地狱,让自己永无翻身之日的威胁留在世上?
王氏抿了抿唇,皱起眉来,又气又恼,道:“也不知道他谢扬是怎么想的,宁可死也要把这秘密带进棺材!枉费我们花了这么多功夫,不惜毁掉整个谢家。难道竟是再做无用功?”王氏忍不住骂了一通,瞧着一旁不言不语的谢婉怡,看着她面上的苦涩,心中一痛,又道:“当年,我见你那么喜欢皇上,又想着,他那时已是太子,只需成为太子妃,他日便是一国之母,荣耀尊贵,这才,这才……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倘或当初我没有下毒害死婉柔,当年嫁给太子的便不会是你,那么今日便也不会……”
谢婉怡眼睫一颤,目光里却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强硬与霸道,“不!她若不死。何来今日的我?我谢婉怡有惊世才华,岂是那等平庸之辈?既然始终要嫁,我自然要嫁给最好的!也只有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才配得上我!”
王氏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谢婉怡缓了面色,握住王氏的手,道:“娘!你放心,皇上对我还是有情的。不然,谢家满门凋零,怎会仍旧保全了你我,叫我居于凤仪宫,掌六宫事务?只需我为他找到了那样东西,消了他心头大患,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话说的越是大声,越是显得底气不足,与其说是在安慰王氏,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倾其所有,扔掉自己的良心,耍尽一切手段嫁给他,为他出谋划策,助他登上九五之位。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发现昔日的浓情蜜意都不过只是利用的伪装。
谢婉怡紧咬贝齿,她不甘心,如何甘心!只是,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