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面皮微微颤动,他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之中,那年自己因登莱孙元化和招抚孔有德之事犯了大错,温体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终致失宠罢职,自己真是太托大了,沒有尽早识破他的狼子野心,不由咬牙道:“这是他的报应!温体仁貌似忠厚长者,实则胸狭隘,睚眦必报,最容不得人。他自以为长袖善舞,其实树敌太多,好比堤坝挡水,迟早有崩坍的那一天。”
张溥听了心中有数了,忙乘机试探道:“温老贼一走,老师少了劲敌,正好东山再起。”
周延儒摆手道:“我是不做这些痴想了,世人追逐的那些功名利禄,我什么沒经历过?读书科考,中了状元,鹿鸣宴坐首席,后來入阁参预机要,一年的工夫,升任首揆,何等的荣耀!曾经沧海,再复起也不过如此了,有什么意趣?反不如拥被高卧,闻着新米蒸熟的香气,玩玩紫砂壶呢!我年轻时,读《三国志》,看到刘禅说此间乐、不思蜀的话,还暗暗嘲笑他沒志气,如今想來倒觉得惭愧了,享乐纳福乃是人的天性,何必委屈了自己呢!”
张溥早听说周延儒新纳了一房小妾,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她丈夫死了不到一年,就耐不住春闺寂寞,约好了随人私奔。男子雇健儿抬了迎亲的花轿,吹打着经过门前,那寡妇假称看人娶亲,出门坐入花轿,一溜烟儿地走了。那寡妇的婆婆惊觉了前去告官,寡妇怕衙门缉捕,连夜投身周府,周延儒死了夫人,正在孤旷之时,贪恋她的美色,纳做小妾。
想到此处,张溥微微一笑,说道:“温柔乡里最是消磨英雄志,看來老师未能免俗。”从袖中掏出一张朱单,轻轻放在桌上。
周延儒捏起看了,不由勃然大怒,骂道:“那个寡妇自愿寄身在我府,有何不妥,官府沒由來趟这浑水做什么?管得恁宽了,一个小小的道台竟毫不知避讳,在朱单上指名道姓地说这等昏话。我倒在家里大开着府门等着,看看他有多大胆量,敢來捉人!”
张溥暗自发笑,知道触到了他的痛处,说道:“老师不必发怒,此事若惊动官府,不论那妇人断与哪家,传扬出去,也会有污老师清誉。老师身份何等尊贵,终不成还要抛头露面地对簿公堂?这等小事还是交给弟子处置。”取过朱单,几把撕得粉碎,抛在地上。
“你、你怎敢扯碎了朱单?”周延儒惊愕不已。
张溥淡然道:“无妨,那张道台本是弟子的门生,也是复社中人。弟子途中去了趟衙门,正赶上那寡妇的婆婆又到衙门吵闹,他不得已开了朱单,给我瞧见拿了來。区区小事,不必介意,只是老师若沉湎儿女柔情,高卧不起,将來有什么大祸,学生怕是爱莫能助了。老师正当盛年,遭人忌惮也在情理之中,阁臣们因有老师在而不安其位,生怕被取而代之,倘若有人像温老贼陷害钱牧斋一样,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老师如何应付?”
周延儒一惊,眉头皱了片刻,咬牙道:“好!我听你的,只要有皇上旨意,我决不推辞。”
“学生正在募集银子,以便疏通关节。”
“需要多少?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周延儒有的是银子,若是银子可以买到那首辅之位,他是不在乎全搬出去的,反正只要当了首辅,那银子还不是转眼又回来了。
张溥却是忙道:“万万不可,老师树大招风,天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呢!若给东厂和锦衣卫的侦知,反而帮了倒忙。学生已劝说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拿些银子出來,牧斋先生、來之、梅村三人筹集了三万两,冯铨、侯恂、阮大铖也各出了一万两。”
“天如,冯、阮二人的银子你都敢用,这是复社高于东林党之处。东林党说是给魏忠贤残害了,其实是吃亏在门户之见呀!”周延儒有些感慨道。
张溥点头道:“能为我所用,学生求之不得,如何会拒绝?如今已凑了六万两银子,准备北上入京。只是近日中原正在闹流寇,江淮也不太平,路上不安宁,还要等些日子。”
“内忧外患,正是多事之秋呀!”周延儒摇头叹息,他对自己遭温体仁排挤而下野一直耿耿于怀,先前没有机会,现在温体仁被罢了相,又有这么多的人支持自己,他那已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又火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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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体仁四年首辅期间,对东林党多有打压,原因便在于他虽为首辅,但朝中要紧位置却都是东林党人,内阁的命令得不到六部有效的执行,这使得一心想要做事的温体仁感到要想真正有作为,就必须打击东林党,为此他和党羽刑部侍郎蔡奕琛、兵科都给事中薛国观在这几年内可是打击了不少东林党人。东厂的曹化淳当年到姑苏去整治复社,也是因温体仁在天子面前奏了复社一本,天子这才起意让曹化淳往江南查探整治复社,以免东林之后再现复社。
温体仁唯恐退居家乡太仓的张溥和当年的东林李三才一样“遥执朝政”,遂派遣亲信到苏州府一带担任地方官,就近收集证据,好整垮张溥和复社。于是,几年之中从江南上奏到京师攻击复社的奏疏是络绎不绝。温的亲信陆文声与张采有过节,任苏州知府后便开始打击复社。他写了弹劾复社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