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姥姥在哪里弄来一捆茄子的干枯秸秆儿,用大锅煮了,熬汤,盛放在洗脸盆里,趁热让我和凤喜抓紧洗耳朵洗脸,然后再泡手泡脚。姥姥还说越热越好,烫秃噜皮了才能在明年春天不发病。这种咖啡色的茄子秆儿汤,腥臊味儿极其难闻,热热的淋在脸上耳朵上,就跟牲畜尿液一样,使我和凤喜烦恼不堪。
因为怕疼,我浮皮潦草地把自己弄湿,姥姥却检察官似的盯视着我,她干脆把毛巾沉浸在脸盆里,不顾自己的手被烫灼,将热气腾腾的毛巾热敷在我的耳朵和脸颊上。我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夸张地五官挪位。姥姥不停地说着“作孽呦作孽呦”,手下动作并不减轻。我知道姥姥是心疼我为我好,可这民间的土偏方也太让人痛不欲生了。凤喜呢,受不了煎熬,驴脾气上来,干脆就用脚把洗脸盆踢翻了。
姥姥见效果不理想,不知道又在哪儿淘弄来拇指大的一小青霉素瓶装的獾子油。獾子油在我看来好像是大清朝出产的,长了一层茸茸的黄毛,味道跟我最讨厌的臭豆腐一样令人作呕。开始我和凤喜说啥也不抹,姥姥用火柴头蘸那么一点点儿,殷勤地擎着,见她的两个宝贝外孙子跟上刑罚一般抗拒救治,急得几乎要掉泪,小姨在一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责我俩蒙昧昏聩,讳疾忌医,不识好歹,我和凤喜这才捂嘴闭眼,装作晕死过去了。可也奇怪,几处冻伤涂抹上了獾子油,当天晚上就不刺痒疼痛了,第二天肿胀的地方就平复了,这东西竟然是治疗冻伤的灵丹妙药,充分验证了偏方治大病那句俗话。不过,我和凤喜都被獾子油熏得吃不下饭了,见到跟獾子油类似的猪大油就恶心,而且,我和凤喜不约而同地还在晚上做了几场有关饿狼追赶我们并且吃掉我们大腿的噩梦,醒来惊出一脑袋虚汗。越是这样,我们对饿狼的仇恨越是在心里堆积发酵起来,只是,冻伤未能痊愈,阴影也不会立即消散,我们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这几天,我们主要的菜肴是吃鱼,炖鱼、煎鱼、炸鱼、焖鱼、红烧鱼,几乎是百鱼宴,姥姥把各种烹饪技术都一一施展出来,吃得我脑满肠肥,打饱嗝儿里都是鱼腥气,白天没事儿就呼呼睡大觉,晚上就和小舅小姨还有凤喜我们四人在电灯下打扑克,玩对主升级的,输了在脑门上贴纸条,还赌喝凉水,半夜出去撒尿,嘻嘻哈哈恣情游戏,所谓优哉游哉不亦乐乎,人生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也不过如此。姥姥挂念我妈,她建议我应该回趟县城,带回去半口袋冻杂鱼给我妈我爸吃改善一下伙食,而我在这里快活得像个阿斗乐不思蜀,就以害怕捕鱼冻伤复发为由推脱了,大姨父说赶巧过几天要往县里的粮库送公粮了,正好他可以把鱼捎去,如果我不嫌冷,还可以捎带脚坐大马车回家一趟去探探亲。我知道,大姨父那个倔巴老头儿还挺喜欢我,大概因为我嘴甜,总大姨父长大姨父短地叫着他,还有我和凤喜亲亲密密和和气气的十分玩得来的缘故。总之,我在龙水泉这片广阔天地里还算是个受欢迎的小客人。因此,我就打算在这里过大年了,过年之后我就十七虚岁了,再混过一年就可以正式插队了。
吴老大捎来了一封信,信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了,显然辗转经过了漫长的路途,我先看看邮戳,已经在道上走了半个多月。信是从北山里写到知青点儿吴老大转小姨杨淑珍收。我一看落款地址是:内蒙古加格达奇地区白桦林林场三分场,从伸胳膊撩腿儿的字迹上我就猜测出百分百是我大哥郭宏宇写来的。不过,小姨还没收工回家,随便拆开别人的私信是极为不礼貌不文明的行为。吴老大不认识字,是别人告诉他转寄给小姨的,所以他就乐颠颠地送来了。
“信里头,说的啥?”吴老大鼓着独眼,兴冲冲地问我。
“我大哥问候你好,他说很想念你这个尊敬的长辈,你给他们做饭看屋太辛苦了,他们也没有付给你工钱,你大公无私的精神实在是令人感动,总而言之吧,与公与私,他代表广大知识青年在此都非常感谢你。”我摆弄着信封,信口胡诌,摇头晃脑地睁眼说瞎话。
“这孩子,像个机灵猴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糊弄我玩儿呢。”吴老大对我姥姥说,“我估摸着,我大外孙子他肯定在信里写到我了,我给他们做过几顿饭吃嘛。不过,他的话好像不能这么说。”
“哪和哪儿的大外孙子呀?扒拉杆子勉强能够得到的亲戚。”凤喜小声说,朝我挤眉弄眼。我则圆滑地说:“是亲三分向,是火就热炕嘛,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我们这里一定要发扬光大。”
吴老大拍拍我肩膀:“这孩子,嘴皮子抹了蜂蜜,就是骂人也让人乐意听。”
“后来不让你做饭了,是因为嫌弃你埋汰不洗手,手上的皴刮下来有二两重,还总擤大鼻涕,往鞋帮子上蹭。”凤喜笑嘻嘻地说。
“你这小子,还那么不会说话,没啥出息,你得说是我嫌弃给的工分儿太低,我主动辞职,不乐意干了。”吴老大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他自找台阶,不拿自己当外人儿似的坐在炕沿上,拽过来烟笸箩,他给自己卷了一支旱烟卷儿还抽上了。
姥姥笑呵呵地让我把信封拆开,她要看看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