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道里,柱子站在我面前,一字一板地跟念课文一样,他说道:
“咱姥爷是个白胡子老头,他长得有点儿像咱老舅,大眼睛双眼皮儿,还有点儿文质彬彬的。他穿长袍马褂,戴个西瓜皮小帽,拄着一根文明棍儿,就跟展览馆里画的一样一样的。你从县里坐客车来了,咱俩去乌裕尔河洗澡,你说从这里顺流而下,直接游泳游过去,就能到大庆,大庆是个产石油的地方,伟大领袖不是说了嘛,全国学大庆。”
我不耐烦地打断柱子,让他挑段落大意说,别老娘们儿似的啰啰嗦嗦。柱子吐了一下舌头,接着说道:
“咱俩光着屁股上岸了,正穿裤衩时候,姥爷就来了,他说你俩别洗澡了,赶紧回家吧,再不回家就要出大事儿了。”
“为啥要出大事儿呢?你慢点儿说。”我被柱子的话吸引住了,沉浸在他的故事情节里,顺着他的思路问。
“我也问姥爷,为啥要出大事儿呢?姥爷说,插队落户咱们屯的上海知青要和县里知青打仗,他们手里有刀有棒子就是没有枪,他们在四处寻找枪呢,咱家里还有一把小撸子,土改那年让我埋在地道里了,要是让他们哪一伙找到小撸子,那就得死几个人,本来他们之间无冤无仇的,就因为争抢着要吃一只大鹅闹出人命也犯不上啊,再说了,我那只小撸子也整整在地下埋了二十四年了,都生锈要烂了,也应该让它出土见光了。”
“快说,小撸子在哪里?”我揪住了柱子的胳膊,急不可耐地问。
“你到底是让我慢说还是快说啊?”
“挑主要的,重要的说!小撸子在哪里?”
“嗯,就在这地道里呀。”柱子说。
“这哪里能有?”我四下撒目着,半信半疑,用手拍拍坚硬滑腻的洞壁。
“开始我也不信,可是,按照姥爷梦里的指点,我还真找到了,就在这地道里,得往里爬十几米深,估摸着快到墙根儿了,拐弯儿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尺来长的小青石板,把它翻开就是了。我怕我爹打我,也怕让赵支书玻璃花知道了麻烦更多,就没敢跟任何人说这事儿,我这几天正犯愁呢,你说来就来了,这下可好了,你说咱有了枪,干点儿啥事儿吧?用它来打兔子,还是用它来打野鸡?要不,咱俩去河套打狼去?”柱子眼睛快速眨巴着,两只手像游泳时的狗刨那样比划着,好像是他手里攥着一把能打死人的真家伙。
“别废话了,赶紧拿出来吧!”
“黑咕隆咚的,咋去拿呀?要不,我咋问你带没带洋火呢?再说了,咱俩还打赌了呢。”
“****,不就是一把破刀嘛,我给你就是了!要火还不容易?出去二分钱就买来一盒了嘛。”我说着,两腿劈开,脚一蹬墙壁上的小坑,胳膊肘就搭上了洞口,跟猴子似的灵巧地一窜就上去了。
“三哥你小心点儿,这是天大的秘密!别让人看见咱俩在地道里。”柱子还不放心地嘱咐我一句。
我在供销社柜台上若无其事地买了一盒火柴,还流里流气地吹着口哨,乜斜着愤青的眼神。那个大眼珠子店员不认识我,其他的顾客彼此都认识,有几个学龄前的流鼻涕儿童好奇地注视着我这个陌生人。我捏个响指,趾高气扬地出去了,顺着胡同,往地道口那儿走。我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响动,一扭头,原来是流鼻涕儿童跟我走来,他们手里拿着木头刀枪。我不能去地道口那儿了,就改了方向进了猫屎楼,正好我要撒泡尿。
那几个小男孩儿是在玩打仗,不知道干净埋汰地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将好好的蜘蛛网破坏了,还把大杨树当作掩体,嘴里发出哒哒哒的机关枪声,唉,这都是我玩过的猫腻,可笑愚蠢至极。猫屎楼里白花花的蛆虫蠕动,骚臭味儿气焰熏天,我立即提上了裤子。可那几个小孩儿玩得兴浓,得设计把他们吓唬走。
一个男孩子去了地道口那儿,他发现了洞口豁然大开,就欣喜若狂地招呼同伴过去,他们跃跃欲试又不敢贸然下去,最后掏出裤裆里的小东西,哗哗往里放水。我知道,柱子在里边不知道该有多憋气带冒火呢。
我大喝一声,把他们吓得一激灵,我气汹汹地奔过去,呵斥他们淘气破坏公物,并且还扭住一个小家伙的膀子,作势要往里扔,吓得他们哇哇大哭,一哄作鸟兽散了。
柱子在里边焦急等候我,又让一阵倾盆小雨淋湿,他显得气急败坏,可又不能暴露自己,毕竟我们哥俩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只好压抑着无名火,侧耳倾听了一阵,确认没人偷窥了,他这才在幽深的洞里半蹲着前进,我紧随其后,擦着了一束火柴梗。
地道是解放前挖的,几十年了,一点儿都没有塌方,基本保持原貌,每相隔一米就靠边支撑着一根胳膊粗的松木立柱,立柱顶着一块松木板,托举着黑粘泥土的重量,黑粘土具有较好的可塑性和弯曲强度,适用于洞居,难怪在解放前嫩江平原上的居民有很多穷人住地窨子,而且一直延续到现在,家家户户的屋里都挖土豆窖,土豆窖里冬暖夏凉,漫长的寒冬腊月,在窖里储存土豆大白菜和大萝卜胡萝卜之类越冬的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