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听得砰砰两声响,眼前一红,半边脸上传来热乎乎的感觉,一股子腥味直往他鼻腔里钻。他哆哆嗦嗦伸手去摸脸,摸了三把,确认自己没伤着,才缓过神来。然而缓过来还不如一直傻着,他一低头,愣是看到被子弹打变了形的脑袋汩汩往外涌着红白相间的液体。一股恶心劲儿就那么从心底里涌上来,几乎要了他性命。
“哥,蹲,蹲下!”
吓傻了的二狗子被旺儿扯到树后,那里还有正吐得昏天黑地的麻子,后面伏在地上的几个小子也都是一脑门子白毛汗,眼珠子都快给眯出来了。
“狗子哥,要不要给你掐掐人中,管用!”旺儿指着麻子说:“吐明白了就好了。”
“滚开!”二狗子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做头头的,小弟还没说啥,自己怎么能怂了?于是狠命咬着牙,将哆嗦咽进了肚子里,可是这牙关不打哆嗦了,腿肚子又不听使唤了。他抹了脑门上的汗,问了旺儿一句:“你他娘的咋不恶心?”
“恶心啥?咱家发达的时候做的那是杀猪的营生,猪脑袋一劈,就是这么个德行。”旺儿透过树缝瞄了瞄外边,路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兄弟,都是挺了尸的。那车夫手里还是挥着鞭子,也没见啥异样。“哥,你瞧这是咋回事?”
二狗子嚼了几片树叶子,才没让自己跟麻子一个熊样。他咽了咽口水,也趴在树缝里瞄了起来。
死了,居然都死了!前一刻还温温吞吞的来福如今正躺在泥地里,连气都不喘了?这是自己害死的?要不是自己说干,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二狗子抱着树干往上死磕,平日再如何讥讽嘲笑,他们也算是兄弟,自己害死了兄弟,是不是要偿命,是不是要下地狱?他又拿什么和来福他们老娘交代?
“狗子哥,别磕了,再磕你都能给磕傻了!”旺儿从身后拽住二狗子,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低声说道:“这世道,早死早超生!哥你要是想不过,回头给他们多烧点纸钱。剩下哥几个还指着你回去呢!”
被旺儿晃昏了头,二狗子又瞅瞅麻子,这位吐成了大花脸的兄弟也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不是,你——”狗子再不清醒也能意识到,旺儿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同,别说见着死人不恶心,他连哆嗦都没哆嗦两下。
“我爹死的时候就是这样。死都死了,还管啥样?”旺儿按下了二狗子和麻子的脑袋,要不是早些年他爹出山口的时候给贼劈了,他如今还是管着杀猪营生的富屠户,哪至于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
二狗子吞了口唾沫,又趴回原处望着:按理说王八盒子只有县城里穿黄皮的才有,二狗子想不通,这邹家小姐怎么会有?难不成跑路前还偷了她爹的家伙?更奇怪的是,那车夫跳下车来晃荡了几圈,像在找什么似的琢磨了半天,才晃晃悠悠挥着鞭子准备启程。
“小姐,咱启程咯——”
“嘭——”
车夫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梭子打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难道还有人?二狗子觉得脖子上蹭蹭窜上来凉气,刚想叫旺儿问问,就发现一把锃亮的菜刀横在自己背后。他偷偷抬起眼皮瞟了眼,持刀之人衣衫褴褛,但是凶神恶煞,活脱脱的恶鬼样。拿刀的,恶鬼——难不成是孙瞎子下山了?二狗子快被自己的想法吓哭了,档里一抖一抖的,连尿都快憋不住了。
话说这孙瞎子,那是湖北第十一督察区都忌讳的人物:道上传言孙瞎子孙大爷早些年闹过革命,后来坏了事,就带着几个兄弟上山落了寇,专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后来名声渐渐大了,就有好些人来投奔,据说都是手里有人命案底的活阎王。要不是竹溪这片还有几杆枪,估计也早给人家孙瞎子端了。
二狗子一面哆嗦着,一面连声叫好汉饶命,絮絮叨叨说些自己家无余财的话。
恶煞估计是不耐烦了,刀柄猛地一下落在二狗子背上,让他狠狠扑到土里,吃了一嘴泥,又解下布条将狗子死死捆在树下,瞪着眼威胁了两句。
二狗子吐了两口带血的唾沫,也不敢说什么,斜着眼往旁边一望,原先自己兄弟几个选好的地方,如今黑压压站了几十号人,全都拿着明晃晃的家伙,一副要冲上前拼命的架势。
“程伯!”
一声尖厉的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狗子也望了过去——一个姑娘从车上跳下来,直接扑到了车夫跟前,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那小娘们十七八岁的样子,红花夹裙,一双天足踏着绣花鞋,额外扎眼。
“上!”
这边一伙人刚操起家伙冲上道,更远处又是一片喊打喊杀。更绝的是那个小娘们从衣襟下面掏出两只王八盒子一转,啪啪两声上了膛,冲着冲上来的彪形大汉就是几梭子,直愣愣看着面前哀嚎一片,连眼皮都没眨两下。
“兄弟们,给老子抓活的!抓住孙瞎子,赏袁大头!”
这一声让孙瞎子的手下慌了神,左右瞄着不知所措,原本躺在地上的车夫也爬了起来,从姑娘手里接过枪,靠着马车就是一阵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