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扑簌簌的落了一整夜。天亮起时,雪还在下。
屋子里暖融融的。杨雁回抚着案几前的木制宝船,又细细赏了一回她男人的手艺。
俞谨白合衣躺在床上,枕着双臂,一只脚搁在床架上,另一只腿架在自己另一条腿上,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他看着小娇妻玲珑窈窕的背影,懒洋洋的取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这些个。”
杨雁回道:“你懂得什么?我只喜欢你做的这个。别人给我的,我还不稀罕呢。”
俞谨白笑道:“明儿就带你坐真的去。”
俞谨白和杨雁回近日常提起要离京去游玩的话题。原本就是说好了的,那时的语气虽是半真半假,好似开玩笑,但两个人都没当这是玩笑话。近来,二人更是将这话越说越真了,连走后怎么处置京中的宅子和人手都聊过。这京城,他们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何况,二人本就更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
他们夫妻正拌嘴,秋吟进来道:“奶奶,外头的大雪住了。师娘和林姑娘寻思着,要去哪里赏梅花呢。”
杨雁回道:“去花浴堂啊。那里也有梅花,专为冬天赏梅种下的。这么一说,我也想去了呢。“
这会子还不到开张的时候,若现在就过去,能在那里玩上大半个时辰呢。若是开张了,赏梅泡澡的女客陆陆续续的过去,人一多了,杨雁回该不自在了。她如今在外头人眼里,真要跟怪物没两样了。
俞谨白闻言,也来了精神,从床上下来,道:“不如我和师父陪你们同去。”
“那里……”
“不许男人进去。我知道规矩。可我反正已坏过一次规矩了。”
杨雁回道:“若只有师父去,那倒也罢了,可若你也去,成什么样子了?林姑娘是官宦小姐,我大哥是个举人,你问问林姑娘如今肯和外男一起抛头露面么?”
以林妙致这样的身份,早先若不是没有办法,也断不会跟着俞谨白或者杨鸿上京。如今她没什么难处,自然不会再轻易去抛头露面了。
寻常人家夫妇,满可以结伴去游览名山大川,那些老古板看不惯,镇日里口诛笔伐,却也阻不住年轻人的脚步。更何况只是赏个梅。偏林妙致是个未婚的官宦小姐,她往后又是要嫁杨鸿的,需得在京中生活很久,自然也不会轻易留人话柄。
俞谨白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念头。
……
杨雁回带着秋吟和云香、翠微,与林妙致、红衣共乘一辆车,一道去了花浴堂。
花浴堂虽不似以往那般繁花似锦,但被冰雪笼盖,好似琉璃世界一般。在错落的小桥楼阁之间,点缀于各处的梅花也颇有韵致。一众妙龄女郎,身披轻裘,发挽云髻,花颜玉貌,袅袅婷婷游走在花间。
杨雁回走到一处梅花开得正艳的墙角,那一树艳丽的梅花后,忽然转出一个身形窈窕的佳人来,竟然是绿萍。
杨雁回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她怕的不是绿萍,只是下意识的想避开那段过去。绿萍早已不再乱说话了,但也许久不来花浴堂了。不想今日绿萍竟也在这里。
云香和翠微见到绿萍也在,几步便飞奔至近前,以防绿萍又来害雁回。
绿萍已然清醒了,不再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只是定定站在当下,冷冷的瞧着杨雁回,忽然道:“大小姐,咱们就当扯平了罢。我受了几年罪,也够还太太掉的那个骨肉了。”言罢,转身而去。
落后了几步的红衣等人也过来,将杨雁回围在当下。林妙致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杨雁回道:“她说我们扯平了。她的罪孽,也洗清了。”
红衣冷笑一声:“各人还各人的债,谁都跑不了,公平得很。做人么,本就不能随意造孽。”
杨雁回忽然有种深深的倦怠之意。这水晶宫一样的花园,这开得炽烈的红梅,都失了颜色,再没了叫她赏玩的兴致。
林妙致瞧她忽然意兴阑珊,红衣似是也有些累了,便也就提议不逛了。
她们一行人在望花楼上一处暖阁里,围坐在一起烫酒吃。外面的寒意,便被窄窄一道门,一扇窗,挡在了外头。屋里的炭盆被秋吟烧得正好,每个人手里,也都塞着个手炉。暖阁的案几上,摆着杨莺亲手插的几瓶盆栽,端的是漂亮雅致。
红衣道:“有热茶没有?要清茶,不要浓茶。我近来不宜饮酒。”
杨雁回抱着个手炉,对着墙上一幅山水图看得入迷。她忽然幽幽开口,道:“这画上再添上一对游人就好了。最好还是一男一女。”
红衣瞧了她一眼,似是听出来了些意思。她问道:“你和谨白是要走么?”
杨雁回道:“我们一直有这个意思,何况如今又是这般情形。”
他们夫妻一人背着一身烂名声,站到人前,便好似个笑话。俞谨白略好一些,杨雁回的声誉尤其差,不只差,还怪。留下来,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不说,也要连带各自在乎的人被一起指点。总不能他们两口子一辈子龟缩在俞宅里,不出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