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知道自家父子从前在乡间与人交往很少,再加上汪二老爷汪道贯没来,他不觉得汪道昆会认出自己。可对方拾级而上的时候,却突然眼神往下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颔首。仅仅是这样一个旁人也许会忽略的动作,他便立刻意识到,对方竟然在这么多同等服色的生员之中认出了自己这个同宗晚辈。可他只是略微一分神,人就已经登上了二楼。等到他和其他人一块落座的时候,就发现一直没停过评论人物的李师爷这下子沉默了下来。
叶小胖却不管这么多,好奇地问道:“先生,这位南明先生你怎么不评点了?”
“我若是日后位列内阁宰辅,六部堂官,又或者文坛耆宿,这才有资格评论这等人物。”李师爷举起杯子喝了一杯白水,这才低声说道,“想当年倭寇最疯狂的时候,一度把浙直福建等地搅得一锅粥,而他在福建抗倭时,能够功劳仅次于戚继光俞大猷,单单这一条,就比那些光说不做的人强!”
虽说汪孚林和汪道昆只有个同宗亲戚的名义,其实和人家不熟,可李先生这番话,他还是听得心里很舒服。谁也不希望自家出个英雄,而不是汉奸带路党之类的国贼!而在汪道昆之后来的,方才是徽州知府段朝宗,而这位知府大人之后,竟还有三个姗姗来迟的乡宦。大约是在门口得知别人都来齐了,这些人上楼的时候无不脚下匆匆,面色很不自然。而汪孚林只看李师爷对他们连评点的兴趣都没有,就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顶尖人物。
无论何时,迟到都是看地位的。汪孚林想到这三人上楼后,三楼是个什么光景,不禁有些小好奇。
事不关己的时候,他也是标准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他对程奎安排的这一楼位子并没有丝毫不满。哪怕状元楼已经是徽州府城第一酒楼,但这样每一楼摆上十桌,仍然是挤得满满当当,而他这一桌现在满打满算,总共也就六个人,人坐得疏落不用挤不说,楼上动静也能听到几分。可他竖起耳朵刚听了一会儿,就发现四面已经上菜了。
由于这次是各县各出各的银子,洪仁武又着力奉承,美酒菜肴全都极尽丰盛,秀才们也不是家家都富裕的,这会儿不少桌子上便是一双双筷子几乎打起了架,要不是上菜的伙计脚下如同蝴蝶纷飞,手上如同杂耍似的摆了几大盆几大碗一块上,只怕须臾之间很多桌子上都会杯盘狼藉。
尤其在一楼,这种情况相当普遍。而汪孚林这只有六个人的一桌,竟然也并不例外。
在松明山的时候,汪二娘精明当家,饭桌上虽说不见得荤腥全无,可也就是菜蔬肉食新鲜,花样不过尔尔。在城里这些天,汪孚林也得计算着开销,每天说是下馆子,其实也就是各种便宜东西填饱肚子算完。而他上辈子至少还是吃过好东西的,金宝和秋枫却都是苦出身,看到这一桌子好菜,他们即便极力忍耐,眼神却有些不对了。而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叶小胖竟然也两眼放绿光,那种馋涎欲滴的样子,让他不知不觉瞄向了其鼓鼓的小肚子。
“吃吧,想吃什么就动筷子,痛痛快快敞开肚子吃。”
汪孚林说这话,本是示意金宝和秋枫好好打打牙祭,可话音刚落,却只见李师爷竟然蹭的第一个伸了筷子。这下可好,叶小胖唯恐落后似的跟着抢,金宝在犹豫片刻之后,筷子终于伸了出去,须臾就跟上了李师爷和叶小胖的节奏,就连最初扭扭捏捏的秋枫也忍不住加入了这大快朵颐的行列。
于是,程乃轩看得目瞪口呆,尤其发现李师爷吃得快,仪态却颇为优雅,他更是犹如见了鬼。等看到汪孚林倒是老神在在,吃得不紧不慢,他忍不住低声问道:“敢情你昨天让我找那些吃的,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家这几个吃货?”
“我家就俩,那剩下俩货不是我家的!”汪孚林严肃纠正了一下程公子的说法,等发现顷刻之间连几盘大鱼大肉的硬菜都给消灭了一大半,他自己也有些出奇惊愕了。金宝和秋枫也就算了,叶小胖和李师爷这一对却如此饿死鬼投胎,至于吗?要是别人看到,还以为叶县尊苛待师爷和亲生儿子!
桌子上有这么四只饿死鬼,哪怕汪孚林和程乃轩战斗力稍逊,这分明只有六个人的一桌,光盘程度竟是分毫不比别桌来得差。直到叶小胖打了个饱嗝抚摸着肚皮,程乃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叶县尊平时不给你们吃饱饭?”
叶小胖顿时脸色一僵,继而便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哭丧着脸说道:“爹才不管我吃什么,是姐说我太胖了,所以才让我节食,最近连吃了几天萝卜!”
汪孚林险些喷饭,眼睛却斜睨向了李师爷。叶小姐如此对待弟弟是可能的,但绝对不可能这样对李师爷,否则他相信李师爷绝对能教出个萝卜学生来。
李师爷则依旧淡定非常,用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角,这才神态自若地说:“我的启蒙先生从小就强调过,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与其一会将残羹剩饭带回去丢人现眼,还不如现在填饱五脏庙。”
汪孚林扫了一眼偷偷摸摸擦油腻腻嘴角的金宝和秋枫,这才发现四周围已经有无数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这一桌。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