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宏厂大门口没有保安,只有一狼狗看守。此狼狗训练有素,老奸巨滑,对新进员工摇头摆尾,点头哈腰,等你进去之后,回过头来它就翻脸不认人,恨不能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所以单独走出厂门口时我总是提心吊胆,而如果有量子陪伴,我胆就壮,学狗叫挑衅它,它气得狂吠不止。
此狼狗守门的原则是宽进严出。腿瘸、嘴歪、耳聋都没关系,只要有手有脚能做事就行。好人招不到,坏人也要,什么强奸犯、江洋大盗统统要,只要愿意出卖体力、不奸厂方的人、不偷厂方的东西就行。但凡进来的必须牛马般地拼命干活,受不了的想走,门是有,却不好走,不被咬掉一块肉休想踏出门口,多少人负痛而去,咬下的肉一块又一块,养肥了此狗及其主人,而被吓退回来的继续生产线上流血流汗。
达宏厂就一栋厂房,一楼是仓库,二楼、三楼是生产车间,我和量子被分配在三楼六组。
上班的第一天,组长给我们一些简单的货做,从操作的熟练程度上看,应当大至知道我们的工龄,但他偏要问我们做了多久。我如实回答只做了五个月,等于承认自己工龄短,技术熟练程度低,量子却说做了数年,夸大其词,打肿脸充胖子。
对我的回答,组长很满意,总是给我最简单的货做,而给量子换上高手才能做得来的货,并非相信量子的话,而是用高难度的货来压量子,压得他眼高不起来,从而乖乖地做简单货(亦即不赚钱的垃圾货),这是车位组长对付眼高手低的车位的惯用招数。你不接招,差劲;你接不好,也是差劲。量子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去车,很吃力,且车得又慢又不好。组长于心不忍,对他说:“实在车不下去就说一声,我给你换另一组货。”量子就是不吭声、不肯换,坚持到底,却不值得赞扬,因为别人一天就能车完的,他车了好几天,还车不好,太差劲。
量子说知道我为什么谎称自己干了数年吗。我说在骏达厂,由于没技术,饱受走狗们的鄙视与嘲弄,到了这里,你想通过虚张声势换来一点认可。量子说没错,却适得其反。我说被定性为技术差。量子说是啊。
我和量子技术差,车的是简单货,整天织带折头,还要自己穿扣子,我们都能忍受,只要没有走狗就好,可是没有狗患的安静日子很快就结束。据说吴枸已魂归阴曹地府,树倒猢狲散,狗子狗孙们纷纷离开骏达,涌入达宏。首先涌入的是那一男两女————吴柱、罗源、邱白叶。吴与罗结成夫妻,狼狈为奸,邱仍单身一个。单身母狗发情了。她朝量子媚笑,量子不理会;她淫笑,量子不屑;她冷笑,量子厌恶。最后她狂怒,两眼冒火,昂起头,挺起平板玻璃般的胸脯,从量子身边走过,恶狠狠地抛下句:”老子叫你肠子悔青。”然后离厂而去。总觉得量子的作法是不对的,我追上去想代量子向她道个歉,她却对我冷笑道:“瘪三,你完蛋了!”
真是多事之秋,邱白叶刚走,胡组长请了长假,有个女的来代理。她叫土拔薯,来自河北,听说还没结婚,多少人为之想入非非,厚颜无耻地问:“土拔鼠,要不要我帮你打洞呀?”土组长不鸟他们,自顾自地朝量子走去,给量子发一些好货,教量子怎么做,然后站一边看,看着量子一副吃力的样子,她叹气道:“听说你会巧借力,能四两拔千斤,可是如此轻的货,你做得那么费劲,简直是千斤拔四两,传言不可信啊!”量子额头冒汗,无言以对,大概是觉得辜负了组长的厚望,羞愧得不能言。
看得出来,土组长想短时间内将量子培养成一个高手,只可惜量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令她很沮丧。其实量子已经很努力,可是在土组长看来,他很不争气,货做得又慢又不好,一不留神又出了大问题,成检部追究下来,她心里责怪自己,嘴上埋怨量子,先开单罚了自己而后罚量子以便给成检部一个交代。
土组长心地善良,人又长得丰满漂亮,如仙女下凡,爱上牛郎,不,是爱上文豪。我想入非非,心神荡漾。心神一荡漾就角色互换,我当自己是量子,沉浸在罚是亲骂是爱的梦幻里。而量子变成了我,在嫉恨的煎熬下痛不欲生,我于心不忍,安慰道:“土组长对你真好!”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说:“她非你莫属!”他说:“就我这鸟样,不敢奢望。”
“那我放心地走了。”土组长说。
“去哪?”
“回天上。”
“回天上干吗?”
“办喜……不,办丧事。”
“还回来不?”
“回,很快就回。”她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见到她的身影,以为誓言成了戏言,行将淡望之际,她飘然而至,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很快就回了。“我们矢口否认,但看她隆起的肚皮又不得不承认,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嘛,就算十月怀胎在天上一天都不到,更何况只是微微隆起————在天上顶多个把时辰,她确实没有食言,可是她已为神妻,且即将为神母。虽重逢,却无缘了,只怪自己道行浅无法羽化升天、与她门当户对,可是量子呢?我替他打抱不平,他却坦然自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