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里,我与量子不期而遇,看得出来(准确地说是闻出来),他一如既往单身一个喝点酒但不抽烟。我说你一点没变。量子说何以见得。我说你身上的酒味告诉我。量子说就你那鼻子也能闻出来。我说这有什么奇怪,楚留香的鼻子不是也有问题吗?可是内功深厚呢。量子说那是古龙的虚构。我说我不是虚构。量子说你瘦骨嶙峋,没血没肉,跟虚构差不多。我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量子说都是你害的。我说我不明白。量子说谁叫你只塑造心魂而不塑造形体,害得我像你一样瘪三一个。我说你喜欢那臭皮囊。量子说才不呢。我说那你想怎样。量子说想叫你捉刀代笔写本书。我问什么书。量子答非所问,说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问去哪。量子说到一个没有人的干净的地方去,从此咱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我说如果还能相见呢。量子说那我把别后的遭遇告诉你。我说作为写书的交换。量子说是的。量子应了一声后,飘然而去。望着飘落他肩头随他而去的叶片,我暗然伤神。
我和量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从小一块儿玩、一块儿上学、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一同读到高中,毕业后一块儿出来打工,直到现在,期间除了屈指可数的短暂离别外,我们都在一块。按理说彼此很熟悉才对,但有时却很陌生,倒不是因为隔阂,实际上有如河流般的隔阂总是存在的。当水流涌动时,我在此岸,他在彼岸,有时又互换。遥望中,因为距离的存在造成模糊身影的被忽略和清晰心影的彰显使得彼此熟稔;当河流冰封时,距离的消融造成身影的熟视和心影的无睹使得彼此陌生。不妨把离别看成是条隔阂之河,参透它,给咱带来更多的是理解,因此我明白量子离别前那番话的意思是要我给他写本传记。
哎,差点忘了说,我叫文豪,文很痞,痞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它真,真到令人不忍卒读。
理科出身的我对量子力学略有所知,而对文学一无所知。文科出身颇具文学才华的量子怎么叫我这个外行给他写传呢?再说三十三岁就立传做人生总结有点不妥吧?也许对于那些对人生始终满怀希望的人来说是不妥,但我猜,出于某种原因,量子业已望到人生的尽头,往下再无啥可望,纵使活着再活着也不过是“漫长的弥留”罢了,故而是给自己作传立遗嘱的时候。至于为何不自己写而找上我呢?我想可能是,自传无非是一项回忆工作,在回忆提取内容(过往经历)的过程中,其内容就无可避免地发生改变,而无论你的动机多么地纯正、目的多么地崇高,其结果往往与预期的相去甚远,就如同量子力学说的“意图影响观测结果”那样,主题先行歪曲了历史事实。为还原历史本真,量子找上我,叫我代写,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免其为难吧!
言归正传,要说他就少不了我。说到我,还有个全无量子身影的时候,那就是未上学的懵懂幼儿期,那时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以外婆家。
先说我自己吧,权当借量子来自我发挥,别传亦即自传嘛!
关于出生我自己不可能有印象,出生之后我最早的印象是母亲抱着我走向爷爷,往下一片空白,似乎顺理成章的事不需要记忆。母亲太忙了,偶尔把我交给爷爷带,更多的时候是背着我忙里忙外。所以,在我幼年的印象里,我与母亲忙碌的身影同在。直到会走路,母亲才把我放下,然后忙这忙那。我独坐灶前用树枝挑着那即将熄灭的碳火玩,不料玩火**烫伤了脚趾头,痛得哗哗大哭。母亲回来抚慰我一番,说不痛不痛不哭不哭,可是幼小的心灵尚不能接受欺骗**的抚慰,疼痛依旧,哭声不止。于是我又重回母亲的背,母亲背着我拿柴去。看到一只蟑螂从柴堆里爬出来,我忘了哭,朝它嚷嚷。母亲敏捷地捏住它,带回厨房烧烤蟑螂。我高兴得忘了痛,因为有吃的了。
嘴馋、好吃是孩子的天性,父母总是顺应孩子的天性,有求必应。
望着别人家果园里熟透了的龙眼,我嚷着要吃。父亲偷偷摘回一串搁于柜子上,每次只拿几个给我吃。吃完了,我仍掂记着柜顶,总以为上面还有,直到个子高到垫把椅子就能看清顶上的一切,才发觉早就没了,不由地失望。有失必有得,我发现一小胶袋古代铜板,于是拿去跟小朋友们玩赌博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以铜板作靶子,铜板打铜板,你打中别人的你就赢,别人打中你的你就输,结果我输光了。回家面对父亲的责问,我不敢说实话,又不敢说谎,只好一声不吭。愈是不吭声,父亲愈是坚信我拿铜板当瓦片跟小朋友们比赛打水漂去了而火冒三丈。
父亲一发火我就怕,躲得远远的,用衣袖捂住鼻子,直到再次传来父亲的怒吼声,才把衣袖移开。
小时候我有个怪癖,就是喜欢闻自己衣袖上的气味,那气味令我陶醉,而这陶醉常常被父亲的喝斥所打碎,不良习惯无形中消解了大半,明白脏衣袖鼻子不能碰;但没说木屑不可以呀,于是我以新鲜木屑取代衣袖,闻了又闻,觉得常见树木大多淡而无味,只有少数几种味还不错,蛮刺激的,有提神作用,比如桉树,我既欣赏它天然的笔直,又喜欢它刺鼻的气味。
接下来说说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