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
一个苍老沙哑却充满情感和韵律的声音在领读。
“人之初,性本善。”
一群稚嫩清亮充满朝气的童音就跟着读一句,
“性相近,习相远。”
……
两种风格迂异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神圣而又质朴的独特声浪,被方格雕花原木轩窗原汁原味地地向外扩散开来,传遍这座大山怀抱中的山村,传进苍茫群山。群山回应,一声声,一阵阵,绵绵不绝。
环绕山村四周群山陡壁,难得有的缓坡处,几乎都被开垦出零零散散狭小而贫瘠的农田、庄稼地。
听闻读书声隐隐传来,田地里一个又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劳作的动作,直起早已酸痛的腰杆,如同这里的土地般贫瘠的黑红的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安心笑容——曾在大城市大学当教授的四爷老年归乡,四爷一生历经浩劫磨难,病痛缠身多年,但回到家乡后,许是老天保佑,或许还有家乡水土的功劳,今年,他老人家的身体终于有了很大起色。老人家不顾家人劝阻,一个人把村里断了多年的小学重新开办了起来……
娃娃们的读书声虽然还显得有些生涩,甚至有些笨拙,不时跑调,但这清朗响亮的声声童音之中,却激荡着无穷的希望。
拄着锄头,揉着腰,远远地望向学校所在的位置——那栋高近二十米,地基占地近二十亩的三层全木大楼。
据老人说,那栋楼曾经是方圆五十里地最豪华最气派的豪宅,是所有人羡慕、关注的对象,原本属于当地最富有的前地主老财——当年传说中那位蜀东南地区响当当的“冉土司”的直系后代。
如今,曾经被压迫被剥削的劳动人民当家作主,这座豪宅由于房间众多,且间间高大、宽敞、明亮,正是学校教学楼的不二首选,尤其是楼前的大院坝,平整而开阔,这对于群山延绵的山区尤为难得,做操场最好不过。
于是,这栋大楼,在充当了集体仓库、批斗大会现场、土地下户会场等一系列传奇身份的变换之后,再次成为了方圆五十里地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读书声中,田地里的一个个身影,恋恋不舍地收回望向学校的目光,顺手拿袖口摸一把泉涌满面的汗水,再次弯下祖祖辈辈已经弯了几千年的腰杆,继续劳作。
只是他们的动作中,不知怎么,就多了一股似乎好没来由的干劲儿。
而学校教室的方格雕花原木窗外,不知何时居然静静地立了一头健壮的高大黄牛,黑色的大牛头上,一双牛耳时不时扇动一下,不急不躁地驱赶着苍蝇,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反刍的草料,一条粗长的牛尾巴偶尔晃一晃,赶一赶蚊虫,一双大大的牛眼中,居然闪动着几分不紧不慢的惬意,非但没被一墙之隔的读书声惊着,反倒像是在享受。
更出奇的是,黄牛宽阔的背上,居然骑着个虎头虎脑的六七岁娃娃,他双手扒在窗沿上,脑袋瓜凑近窗上一个破了窗纸的格子,盯着教室里面看,和着教室里朗朗读书声,低低地跟着,诵读着,小小的身影,全神贯注,一动不动。
“今天开始学写字,毛笔都准备好了没有?”教室里的朗读停下来,四爷纠正了几处读音和节奏错漏后,开始了新的教学内容。
“准备好了。”很响亮的回答声,但明显比刚才的读书声稀疏了很多。
“哪些同学没带笔?”四爷愣了愣,有些奇怪“为啥?”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一个怯怯的童音:“老师,我……我没带,……我妈说,等明天去镇上赶集,卖了鸡蛋就有钱给我买笔了……”
“老师,我爸说,我跟我妹共用一支笔……”
“老师……”
摆了摆手,四爷顺口问了一句,“墨水呢?带了没有?”话音未落,心里就就明白说了废话,却没想到这次的回答居然整齐划一,非常响亮。
四爷奇怪了:“红军,你没有笔,却有墨水?”
“老师,我爸刮下锅灰和上柴草灰,拿土霉素瓶装了大半瓶,特意用开水调成了墨水。”一只小手举起一个深棕色的土霉素玻璃瓶,“我爸试过了,跟老师写在作业本上的字差不多,能用!”
“老师,我和我妹的墨水也是拿锅灰调的,能用,还是一个一碗呐!”
教室里举起了很多小手,手里拿着的,有药瓶,有缺了口子的土碗,有竹筒,甚至,还有两个葫芦瓢……
目光一一看过教室里一只只小手中举着的千奇百怪的“特殊墨水”容器,鼻头猛然一酸,四爷赶紧掉头转身,面向黑板,清了清嗓子接着上课:“今天我们学写第一个字——人。”一边伸出右手,顺势用胳膊上的衣服擦了擦眼角,在黑板正中写下一个苍劲的“人”字,“一撇,一捺,顶天,立地,是为——人!”
讲解着如何起笔,怎么收笔……四爷一直面对黑板,不敢转身,只任老泪,在布满老人斑的脸上,恣意纵横:“大家跟着我写,没有笔的同学,用手指在课桌上划……